(文/微杂志W.Y)
昨天晚上我失眠了。直到清晨的时候才朦朦胧胧做起梦来,我梦见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飞过大海,飞向麦田,就那么不知疲倦地飞着,有人用石子试图打落它,每到这个时候,它就飞得更快、更远一点,它叼走了我的声喉,我急得流出泪来。醒来的时候,外头下雨了。
我打着伞从地安门走到南锣鼓巷,心想该怎么跟你对话,你又会给我多少时间。直到你出现的前一分钟我都没想好。我又开始紧张了,手不自觉地发起冷来。这个时候你敲了敲草堂的玻璃窗,冲我微微一笑。那个时候我感到,这个下午,我将要跟一个梦境对话。
只有梦境是琐碎的、跳跃的,因此也是充满幻想,富有诗意的。它裹挟着内心的灵感和欲望,倾泻在过于与未来的每一步路上。你就是这样的。
你的歌儿像唱出来的散文,你的散文又像胶片放映的默片。你很懂得留白,你把想象还给了聆听你的人。你问我最喜欢哪部分,我说是《创作》和《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其实,我没说,我最喜欢的,其实是《像艳遇一样忧伤》放在最前面的断章。像俳句一样的短句。它们不像昆德拉和毛姆小说里头的俏皮话,他们因为含蓄和低调而惹我喜欢。
“你的沉默必须能让人听得到,你的尖叫可以是无声的。”
“她用沉默呼唤你。”
“在春天的歌里期待,在夏天的风里摇摆,在秋天的街上一个人发呆,在冬天的怀里取暖。”
“艺术家的气质,其特殊性在于阴柔性压倒阳刚行。我想,必然是这样,因为他总用母性般最宽厚、最无我、最圣洁的胸怀去探寻、孕育、关爱自己的作品。”
你知道吗?你这最后一句话道出了黑塞作品的一个秘密。《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里,歌尔德蒙追随母亲的召唤,走上流浪的、放浪形骸的路,最后回归艺术,将一生的情欲、挣扎和了悟都熔铸在了作品里头,他最后一滴心血洒在那尊圣母雕塑上,血一耗尽,他就死了。只有艺术品才能把时间禁锢,同时又将其无限延伸,而伟大艺术品的诞生,大概无一不是原始自我(情欲、奉献、无私又自私、清朗又矛盾的母性精神)与道德、传统斗争的结果。有矛盾的地方就有艺术,就像高潮的时候就是结束。
小钟啊,你说出了一个秘密。这秘密最让我感动的地方,是你用了“母性”这个词。我看着你,有了一个错觉,难道你果真确是歌尔德蒙?
你从我的幻想里走出来,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为我添满茶,我们愉快地聊了一下午,你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就默默地重新走进我的幻想里去了。
一切都接近尾声时,记忆中的形象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语句。语句,被取代的和支离破碎的语句,别人的语句,你的语句,他们是时间和世纪留下的可怜的施舍。你是个大方的人,留下无数断章。喜爱的人惊喜若狂,真心收藏,但我知道,更多的人不喜欢。可我们从来都不是为大多数而存在的,不是么?
你对我说:“一半胜过全部。”
你对我说:“不俗乃仙骨,多情乃佛心。”
你对我说:“该随意拾取生活的诗意,站在树上,俯视地上的生活。”
你用卡夫卡的话对我说:“我好像拥有着一把有力的锤子,但是我无法把它握住,因为它有着一个烧的滚烫的手柄。”内心的冲突太激烈,创作冲动攫取了自由意志,你却无力表达,因为那最好的方式恰似滚烫的手柄,你去触碰,就意味着毁灭。
创作,是一个灵感在寻找一位传达者,是神秘的眷顾,是未知从已知中悄悄萌芽、呼之欲出。那些胆小鬼早就被吓傻了,只有真诚的人,才会带着谦卑的爱意试探自己的才能。而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真诚的人。因为你一直恪守着一个原则:去陈述,去描写,却甚少定义、绝不裁判。只有真诚的人,才是美好的。
幻想消失的时候,我重又抬头看着你,你笑的像个孩子,一点都不像37岁的人。说到动情处,你唱起歌来。那个时候我觉得,跟你谈话,真是一种享受。
下午过去了一半,离开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我却忘了跟你聊聊忧伤,可是看着你打电话的背影,我突然觉得,忧伤大概是因为从不依附于什么,从没抓住过什么,却始终保有那样一颗开放的心,用最柔软的地方,记住了所有对美好的事物产生过的欲望,可这欲望,从没实现过,艳遇只在想象里,冲动只在想象里,甚至连想象都存在于想象里,你选择了喻意丰富却生存艰难的模糊地带,那样的灰色,大概就是忧伤,什么也不会有了,除了回忆,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
你瞧,我到底还是做了个草就的篇章,写下了你的形象,比起衔草微笑的青年,这个叙说是否更贴近你的内心?
街道尽头,雨停了。车驶得那样快,我最后的话还没说出,你就带着你的影子,一起消失在路灯下了。我戴起耳机,听Nick Cave,寻找你对我说起的那支歌,听到《Let It Be》的时候,我不再找了。你曾说,音乐是掌握时间的一门艺术,当熟悉的音乐想起,记忆能瞬间抵达任何遥远的地方,找回逝去的时间。我忘了告诉你,这支歌儿里,也隐藏了我好多故事,你的话,说到我的心里去了。我的话,还有好多没说。
一支歌儿在寻找一张嘴,一个嗓音,我们曾经擦身而过,可是很遗憾,我不是被选中的那个。你是。我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