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文献所见与北川有关的古诗

若耶非耶

（按：今日在整理办公室电脑上的资料时，看到了三年前的这个稿子，也不知是否在网上贴过，今贴出，供研究者参考。如有重复，请谅解。如需引用，请与文献校对。）
一
从汉元鼎六年（前111）在今羌族地区设立汶山郡迄今，虽然北川这一地域的行政隶属在宋熙宁九年（1076）由茂州划到了绵州，从此与汶山郡这一“大羌区”的同胞失去了“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关系，但他们在族群文化上却依然保持为一个共同的整体，强烈地彰显着族群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
北川虽有石纽、禹穴等大禹遗迹，但毕竟地处偏僻，“少、边、穷”（少数民族、边远、贫穷之地）就是它的真实写照。难怪宋李新在《出茂州》诗中说：“穷荒石纽那生禹，料得当时殛鲧归。”不论是曾经风行的“大北川”口号，还是常态化地强调“唯一”，突显的恰恰是对历史的无知和坐井观天式的自负与自大。清乾隆帝在《李伯时蜀江图歌》中说：“石纽秋风落日斜，剔鬟往圣生于此。”由于它处在羌、藏、汉的接壤地带，使它成为汉、羌、藏文化交融的“走廊”，形成了“似羌似汉，非羌非汉”的文化面貌，王明珂先生则称其为“徘徊在汉与非汉之间”。

古代茂州、松州是重要的军事边关要塞，北川峡谷则是“内地”与之连接的重要通道之一。从曲山关至石泉县城（汉广柔县治，今禹里镇），溯青片河至坝底城（又称坝底堡）、土门堡、茂州；溯白草河至永平堡（古开平镇）、野猪窝（小坝）至松潘。史称，尽是阁（栈）道，连绵数百里。这种险要的栈道，直到20世纪五十年代修通了简易的公路之后才被弃用。

险象环生的栈道上，曾走过戍边的将士，走过运送军粮、背运茶叶的背夫，走过往来的小商小贩，走过来自西方的探险家、传教士，也走过众多的官员和文人墨客……。北川，非商旅繁荣之地，也非文化昌盛之乡，前辈们留在文献、大地上的点点印迹，是我们今天了解过往的宝贵资料。尽管它仅仅是一些零星的碎片，但总能传达出幽远斑驳的历史信息。

二
石泉道中和绵州通判李朝散见寄
深僻崎危不厌过，欲将涓滴助恩波。蹑云高步三休在，踏雪清寒一倍多。
依约度溪投野店，逡巡扶杖历新坡①。初春此去才旬日，屈指流年奈老何。
①作者自注：山有极险如不可登者，里人谓之新坡。

瞻岷阁前双梅将开，苏子美屡约一赏，会予行部左绵未果。次石泉道中僧舍见杨应之阻雨所题李义山诗极有意味，因次其韵惜梅之未赏，且以寄聚散离合之兴云
欲赏寒梅先有期，却嗟人事又差池。
西山雪后东风急，应是寒梅烂漫时。

这是行走在石泉道上的吕陶留下的诗作。吕陶（1027—1103），成都人，字元钧，号净德。皇祐间进士，熙宁三年任蜀州通判。元祐初，擢殿中侍御史，累迁中书舍人、给事中、知陈州、集贤殿修撰、知梓州等。
左绵，今绵阳。语出晋人左思《蜀都赋》语：“左绵巴中、百濮所充。”
杨应之，生平不详。宋程颐《伊川文集》有《祭杨应之》，称其“髙才伟度，绝出群类。”张耒《寄杨应之》诗云：
应之蹉跎三十九，犹着青衫困尘垢。高才逸气老益奇，我每事之安敢友。
逢时则驾子何患，有才未用谁之丑。暴得从来失常速，徐驱未用鞭其后。
扫除万事付之命，收拾至乐归之酒。闻公颇以饮自名，我亦抗衡能至斗。
京师常恨酒不足，贫旅仅得餬其口。乃知一饮尚间关，功垂万古知难偶。
百年痛饮乃良图，安用金朱裹枯朽。我生自断计已决，君亦我徒能尔否。
扬眉鼠子事轻肥，眨眼小儿夸谨厚。须防仰吓忌鹓雏，更虑致魇逢刍狗。
独醒不若餔其糟，群犬犹须避而走。遭刑每笑嵇叔夜，得计须师彭泽叟。
我官古邑洛之阳，间有山川亦奇秀。行当酿秫从子游，更以新诗相献侑。

不知此杨应之是否就是在石泉寺庙中题写李义山诗的杨应之？吕陶又为何行走在石泉道上?还有待于资料的发现和进一步的研究。

三
寄曹子贞
黄金台下旧骑驴，曾记舍香侍玉除。禹穴有人寻李白，甘泉无赋似相如。
潜鳞解舞湘灵瑟，病鹤难传阆苑书。遥想论思翔集地，紫薇花点绿苔疏。

这是元代王沂的《寄曹子贞》诗。在石纽山隔河相望的崖壁上摩崖“甘泉”二字，据称，唐贞观八年置石泉县时，“石泉”之名就源于这摩崖“石泉”和石刻“石纽”。
王沂，字师鲁（或作思鲁），延祐二年（1315）进士。历任临淮县尹、嵩州同知、翰林编修、国子博士、翰林待制、礼部尚书。以“总裁官”编定辽、金、宋三朝史。在他的《伊滨集》中，有嘉陵江、梓潼七曲山文昌祠等诗作。不管曹子贞是何方人氏，也不论此诗写于何地，“禹穴有人寻李白，甘泉无赋似相如。”句所说，就是禹生石纽、李白寻游禹穴的故事，以及对摩崖“甘泉”的想像。王沂也到过浙江绍兴，游览过大禹陵等名胜古迹，但“甘泉无赋似相如”句，显然与绍兴无关。

四
禹 穴
发祥从石纽，报祀自涂山。明德千秋远，玄圭八载还。
龟畴因帝锡，鱼沼急民艰。圣诞精无极，雄关控百蛮。
（作者自注：禹穴，在石泉。县有诞圣处。）

这是明代曾任安绵兵备（后任四川兵备、布政使参议等）袁汝萃所作《禹穴》诗。
袁汝萃，今湖北石首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进士，曾任四川富顺县知县、四川参议。
乾隆《石首县志·人物》：“袁汝萃，字绿岩，神宗二十九年（1601）进士，仕至参议。居官勤慎，里居能济人之缓急。”乾隆《富顺县志·宦迹》：“袁汝萃，字绿厓。湖广石首人。万历三十年（1602）由进士任。为治宽严得体，操纵有方。诉讼判决如流动，又复敦崇学校，一时人士均受陶铸，古循良之遗风也。”

五
追和石泉周广文秋叶石吟
何年一片石，独秀群峰里。幽事颇关情，宜人春早起。
恐是凤尾蕉，化为龙尾石。欲访伯珍书，惆怅寻无迹。
欲枕何必流，欲漱常在侧。不怯秋风吹，永存霜华色。
客来辄留题，题罢频下拜。喜极主人翁，把酒长夜话。

欲游禹穴不果有怀石泉广文周鹤峰
禹穴藏书处，当年久耳名。已无东道主，空负远游情。
同调悲相失，寻幽兴不生。人才难再得，惆怅别怀萦。

这是清代徐经与石泉（今北川）有关的诗作。
徐经（约1750--1835），字芸圃，自号甃坪居士。祖籍江苏江阴，祖父徐国英调任福建延平（今南平市）游击，驻防永安（今属福建），父南鹏随军入闽。徐经生于永安官署。乾隆三十五年（1770），南鹏调防台湾，徐经定居建阳。多次参加举人考试均落选。不得不放弃科举，专心著述。徐经通经史，擅诗赋、懂兵法。民国《建阳县志儒林传》徐经传说，其父徐南鹏由在平定了台湾斗六门之乱后，“迁四川越巂参将兼松潘镇。后戍前后藏赴召，加副将衔，晋武功将军，卒于广元。民立祠祭祀之。”正是其父驻镇松潘（平武），他曾三次游历四川，留下了不少诗作。他在川中的游历，尤以在平武时间最多（其父曾驻平武），并写过《龙安昭忠祠记》等。
《追和石泉周广文秋叶石吟》，期待的是和周广文“把酒长夜话”，《欲游禹穴不果有怀石泉广文周鹤峰》就“已无东道主”“ 同调悲相失”，“惆怅别怀萦”，“空负远游情”。人生、美景，转瞬即逝，着实令人悲悯。
周广文（鹤峰）何许人也？是在石泉为官者，还是石泉人?限于资料，不得而知。


六
游禹穴访太白碑应中丞公教
姒后精灵聚，词宗翰墨新。广柔崧岳降，石纽帝王真①。
绣壤通重译，寒江凿少岷。螭碑雄岣嵝②，玉殿肃钩陈。
王者功无尚，诗人艺绝伦。碧珠穿海眼，宫锦梦文身。
绿字苔为色，朱泥笔有神③。鸿图先癸甲，秘笈启庚辰。
禹日粮犹粒④，唐年草尚春⑤。岩封金简贵，篆擘宝钗匀。
铜鼓祠羌女，梅梁福越人。潜沱追故道，鱼菽享初民⑥。
黄绢才雄辨，青莲地接隣⑦。摸挲湮日月，披拂几荆榛。
太史搜奇遍，中丞问俗频。龙门欣仰止，百物荷陶钧。
作者自注①谯周曰：禹生于汶山广柔之石纽。其地为刳儿坪。汉时县名广柔。方舆胜览曰：禹生于石纽村，今在石泉县南二里。②音苟（土娄），在南岳，为神禹迹。③禹穴碑在岩上，后人标之以赤，闻诸土人。④李群玉诗：山余禹日粮。⑤太白诗：不见吴时人，空生唐年草⑥鱼菽，里人之祀，见计有功禹庙记⑦太白生青莲乡，与石泉同郡。

赋得禹穴石
小石灵渠产，流传是禹余。腥闻下濑水，红照出溪鱼①。
瑞涌硨磲色，文拏岣嵝书，只怜乡信杳，罗刹近何如②。
石纽探神穴，温黁气未分。一拳殷血色，三漏卧虫文。
旧井尊尧母③，风篁表瞬坟。灵光疑可接，终古拜慈云。
轮困分岳体，古质不磨砻。遂见巴僮拾，还将蜀锦幪。
婴孩含有气，芣苡采无功④，持赠楼中妇，争夸径寸红。
作者自注①刳儿坪是生禹处，至今腥气扑人，相传穴石红如潠血者佳。②罗刹石在钱唐（塘）江上。③泉在庆都。④石治产难，一名催生石。

谢石泉林明府惠禹穴石
拾得琼琚姒后村，一峰何灭一昆仑。人间凡石知多少，私向红窗辨血痕。
何疑落手笑坚顽，红缕萦廻尺寸间。石破天惊重索子，不知屠母又何山。
作者自注：淮南子：禹治水自化为熊，涂山氏见而慙，遂化为石。时方孕启。禹曰：还我子！于是石破北方而生子，屠母出。楚词（辞）天问。

羌俗
犷俗无拘忌①，风谣长吏愁。贫儿喜过夏，懒妇不知秋。
暖夜资乔木，销年但敝裘。生涯仍烂醉，卒岁竞无谋。
杂坐连蜗舍，樊篱曲径遮。缚柴当外户，举烛照邻家②。
妇拾千箱橡，儿驩八月瓜。久居浑见惯，贫薄异中华。
作者自注：①元微之诗。②县户止编篱落，不设垆壁。

蛮女行
蟾口养女夸钱树，一生不惯碉房住。丁男射利挈家来，锦官城外秋风路①。
青丝绾结拢蛮状，就中彼美如姬姜。未施脂粉污真色，不染兰麝无生香。
银珥垂肩珠贴项，门户岂让青楼倡。忆惜蚕凫未雕废，佳妓如鸿惊队队。
锦裙欲如杜秋娘，鸦鬓谁怜李势姝。自罹兵火百余年，散花楼毁凋红颜。
近闻蛮女当筵出，回头工数青铜钱。爱屈圆藤琢跳脱②，花氍裁衫金袜鞨。
娇羞学唱竹枝声。日日倚门供细活③。越嶣邛笮多土司，筑墙树栅皆蛮儿。
一女飞蓬发长叹，仰天恨不生蛾眉。排管蛮村解蛮语，妍□白黑谁所为。
独我濒年苦力役，手龟脚茧身无衣。半升橡栗不得饱，满头虮虱无人篦。
日夜算缗不盈掬，输与官家纳路赀。春去秋来成雁户，男钱女缯兼收之。
羡汝虫娘小垂手，红氍毹上行春酒。今年许嫁明年归，方肯身为一家妇。
蛮家有女非女身，飞走长年逐鸡狗。他日蘼芜逢故夫，翻笑巫山女粗丑。
作者自注：①蛮子例以九十月至成都。②即蜀中藤钏。③蜀人谓蛮女冶丽者日做细活。

羌部竹枝辞十首（选）
（之二）
上羊洞穿下羊洞，白马番连白草番。唱出伧佇本乡曲，数声肠断雪中猿。
作者自注：白马番属龙州路，白草番属石泉寨。伧佇，见刘宾客传，夷俗歌竹枝其声伧佇。
（之三）
奠酒关西孤月明，甘松岭外冷云横。羌女逢春结火伴，洗花闲上木瓜坪。
作者自注：奠酒关、甘松岭、木瓜坪俱羌部地名。火伴，出木兰诗。
（奠酒关、甘松岭、木瓜坪，在白草河流域。乾隆《石泉县志》说，奠边关，“旧名奠酒关，后改今名。上至永平堡四里。”）
（之四）
周遭戍堡接碉房，春草才青又杀霜。水尾山腰聚落，罗锅斋煮露芢香。
作者自注：羌人谓石室曰碉房，谓釜甑曰罗锅。羌中地寒，不产五谷，惟青稞似大麦而青，煮则吐实，羌人谓之露芒。
（之六）
小妹同庚双髻丫，蓬婆城外是儿家。带刀风俗粗豪甚，自割羊酥对马茶。
作者自注：羌俗男女带刀，以粗茶为马茶。
（之七）
万丈崖悬隘口穷，绳桥不渡往来通。番奴学得猿通臂，攀着藤枝过溜筒。
作者自注：羌中路断，以藤为溜索，羌人攀之即过，捷如飞猱。
（之九）
窯房三级净狼烟，蜜课初随入贡年。不是朝天官路远，雪边人少热衣钱。
作者自注：明史，万历朝白草番叛，严禁需索陋例，有热衣钱、放狗钱、架梁钱、跴草钱等名色。羌人年例输腊一觔。

这是清康熙年间江油县知县朱樟所写与北川相关的诗作。
朱樟，浙江钱塘人，字亦纯，又字鹿田，号慕巢，晚号灌畦叟。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举人，四十五年(1705)补授龙安府江油县知县，至康熙五十五年(1716)离开四川，在蜀为官10年左右。雍正十二年（1734），由四川江油知县擢部郎，出守泽州。

清康熙五十二年七月十五日(公元1713年9月4日)，川西发生强烈地震，茂州（治今茂县）震灾最为严重，城倾屋塌，叠溪、平番城圮，伤亡惨重，北川（石泉）、江油等亦损失巨大。时任江油知县的朱樟写下了《地震行》:
匏瓜星孤夜欲明，地维坟裂天为惊。千岳万壑送奇响，还听疾似雷铿镝。
少焉翻掀墙壁动，石鼓砰磅振八纺。丁当环佩若风解，塞率窗纸号秋声。
匹如浮舟乍离岸，沧海无蒂流青萍。凿破混沌果如此，顷刻欲使西南倾。
男呻女吟泣覆斧，神呼鬼救忙枝撑。小儿闻声不敢哭，梦呼起起空街行。
苍皇不知何所谓，两膝踡跼心怦怦。大恐六时频荡漾，齑粉何止长平阮。
我欲高飞借羽翰，上天口诉抒幽诚。吾闻坤母顺宁长，得一牝马之利含。
永贞鼓吹元气奠，安宅卵翼柔块凝。阴精铜仪暗动不，守口神龙珠辫愁。
张衡失时箕毕异，好尚告亡日月成。膏盲此乡苦遭蕴，隆毒乾对处处艰。
秋成或者招摇起天怒，传旗所过呜金钲。黄须少年西方客，对人炯射玻璃睛。
曲尺量星测晷度，长绳缩地交纵横。堆桦酒肉一麾过，健儿驰马双瞳瞠。
指挥吏胥用鞭棰，结欢狼狈如弟兄。人间岂少骨鲠直，逆鳞未可徒手撄。
后土不宁会有意，小试簸弄惩骄盈。忘彼司天宜告急，白简入奏回其程。
奠荚晦朔有常度，飞廉还戮明天刑。吾曹仰荷慈母载，一震戢戢鱼头生。
径圆千里仰完月，梯航玉帛朝瑶京。仙人若到牵牛渚，银浦无波秋浪平。

（2021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