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许多人家一两个月都难得吃上一回肉，人淡得来劳肠寡肚的，就像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享受到一份供祭的神祇。所以，邛崃及周边一带把吃肉叫“打牙祭”（ta øia tɕi)。
这一说法的来源有不同版本，一是说厨师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用肉向祖师爷易牙献祭，即“祷牙祭”，后来讹传为打牙祭；二是说古代在祭神、祭祖之后，供职于衙门的人可以分吃祭肉，称为“牙（衙）祭肉”；三是说古代军营的帐前往往竖有以象牙作为装饰的“牙旗”，每逢农历初二、十六日都要宰杀牲畜来祭牙旗，即“牙祭”。而在我看来，“打牙祭”应该源自于“做牙”的习俗，“牙”是民间祭拜土地神的传统仪式，以佑福乡里家人、广招财源。二月二为“头牙”——也是龙抬头、雨来春耕的开始，每逢初二和十六日都要做“牙”，到了农历腊月十六日就是“尾牙”。生意人于尾牙这天在祭拜土地神的同时，还要办酒席慰劳辛苦一年的员工，而白斩鸡是酒席上不可少的一道菜，如果鸡头朝向谁那就表示老板第二年要解雇谁了。所以许多老板在桌上就把鸡头朝到自己，好让员工、帮办些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其它事情来年再说。这一流行于东南沿海地区的习俗，大略是在“湖广填四川”后，受到客家文化影响而出现了“倒衙（祷牙）”即到腊月十六官府就停止办公而直到开年正月十六开衙理政、“打牙祭”等别具含意的说法。
那个时候打牙祭想低调都不行。吃青饲料和潲水长大的猪，肉质好味道香，加上住房和邻里间的“封闭”性不像现在的单元房，如果哪家有割肉吃，等到回锅肉一下锅，周围邻居就都晓得了：“耶，又打牙祭！”甚至还善意地调侃：“这是哪个们滚茅厕（si)了咋？”
六七十年代甚至八十年代初期，割（买）点肉打牙祭光有肉票还不行，更要赶得早和有熟人，如果去迟就卖完了；而人不熟或卖肉师傅心情不好，则是割不到膘好肉肥的宝肋（肉）的，只能割些肉气不好的坐墩、二刀，或者搭上点项庄（颈部肉）之类的。因此，那个时候食品公司卖肉的“刀儿匠”师傅是很吃香的，有些人家还专门要去拜个“刀儿匠”干大（即干爹），既希望儿女长得肥壮，以后割肉也还能开个后门捡点便宜。但是，小娃娃些哪怕嘴再痨也不喜欢宝肋的肥二坨，而是喜欢吃精（瘦）肉多的坐墩和二刀。记得小时候家里割肉打牙祭时，早早地就在锅边灶头守起，肉还刚一起锅，就边啃骨头边东抓一片西拿一块地吃了个七七八八。等到正式上桌吃饭的时候都已经有些“焖倒”了，但还是不停地用筷子在碗里翻来弄去地挑精肉吃，大人往往会一个筷子头打过来：“你看到哪块就拈哪块嘛，咋个东翻西挑的不上相呢！”这在结婚吃酒碗（酒席）的时候也是这样，因为桌上的水果硬糖、墩子都是每人一块两块的定数，如果哪个想多拿、多拈，那别人就没得吃了，人家会骂你五抢六夺没家教，“一点都不上相”。
这里的“不上相”读作“pɣʔ saŋ ɕiaŋ”，有点重、浊的二声发音，意思是没样子、缺礼数和没得规矩，还可以引申为指举止或品行差。“上”作为甲骨文中的指示字，本义是高处、上面，引申指等级或品质在上的，还可以用作动词，有由低向高处升登的意思。《周礼·春官·大宗伯》的“朝觐会同，则为上相”是指天子举行大典时，主持礼仪的官员；《史记· 郦生陆贾列传》：“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是宰相或大臣的泛称。而现在的“上相”也指某人的照片或“镜头”比本人好看，平时我们在电视里看到采访某人，都说：你看，某某人好上镜（或不上镜）呵！无论是“上”或“上相”（shàng xiàng）的这几层意思都与作为方言的“不上相”有内在含义方面的勾连，也就是说是其源头出处之所在。如果把邛崃方言中的“不上相”看作一个词而不是一个“词组”的话，也许用“丧相”来解释它似乎更为贴切，川、渝地方就有这么一句话：“玩不尽的格，丧不完的德！”
“上相”不“上相”不仅是指或表现在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方面，而且更体现在其内在的格局与境界上，那种不在其位而某其上或拎着半壶水四处找感觉的人大体也属于这类。前不久就有人邀请我参加某个活动，而我既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与素养，也已经不在相应的工作岗位上，所以就婉拒了。这并不是说我有什么境界或者出于骄傲，而是觉得自己如果那样则是很不上相的。在当下的市场或职场之中，为人、为事、为官而漠视诚信、不讲规矩来操弄事情甚至违纪违法者确实不乏其人，但那已不是上不上相的问题，而是“吃相”太过难看，即使“打牙祭”样偶尔为之挨两筷子头已属万幸，一旦深陷囹圄那就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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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12 09: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