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狗子（下）
（接上篇）婚后第二年，朱月华怀孕了，临盆前的两个月，莽狗子便开始独立支撑自家的生意。跟着老婆的那些天，莽狗子认识了好几个批发老板，独立接手后，他觉得有必要多走几个批发市场多问讯一些做批发的菜贩子，——自己是小本生意，节约一分钱哪都是利润啊。于是，这个个头瘦小的莽狗子，在同行们眼里，跑起生意来同样很精灵，一脸憨厚不善言辞的外表虽然给初次接触他的菜贩子一个傻乎乎好糊弄的错觉，但接触后才发现莽狗子对蔬菜价格的了解并不比批发老板们少，想要在出货价上糊弄他基本没有可能。
每隔几天就包车去巴中、恩阳进货，因为长期合作，批发市场的几个老板也都很熟悉，去前一个电话，需要的各色水果蔬菜就准备停当，粗略检查一番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付钱装车，一切都是那么按部就班。所谓包车，其实就是好几个菜贩一起连人带货按约定的价格付给车主一笔费用，至于货物的多少车主并不计较，反正前面坐人后面装货，只要放得下不怕压坏，爱怎么放放多少人家才懒得管呢，——竞争太激烈了，哪一行都不好做，做什么都怕得罪顾客特别是老顾客啊！
做水果蔬菜生意，最怕的就是在运输过程中对货物的磕磕碰碰。比如水果，一旦磕碰，受压处的颜色不仅很快就会与周围不同，果肉也很容易从磕碰处开始变质腐坏。如果能及时发现将其挑选出来不过就是单个磕碰果子的损耗，否则就会殃及其它好水果，且造成的损耗也很难估计。夏季易腐坏冬季易冻伤不冷不热又怕发芽打蔫长霉斑，稍一疏忽一趟生意就可能分文不赚，为了赚点辛苦钱，水果菜贩们伺候起自家货物来真可谓殚精竭虑费尽心机。
从批发市场购得蔬菜水果，莽狗子就一刻也没轻松过。装车早了怕上面垒得太多，虽然框子结实不容易压坏但通风不足货物会被渥；装车晚了又怕空间不够装不下，硬塞会压烂，退货要亏钱，想随身带些但车主不允许怕客货混装被罚款。好不容易装货上车，一路上又怕天气突变，好不容易将水果摆在摊位上了又怕竞争厉害卖得慢，就算货物全部卖出去了，心里还担心是否有钱赚，——小本生意，实在不容易！
1987年，莽狗子有了自己的大女儿，这让一家人好生喜悦，从此后，莽狗子做生意的劲头更足了。女儿半岁后交给婆婆看管，朱月华又开始和丈夫一起跑生意。再次拿起生意的朱月华，把自己在生小孩的这几个月对生意的琢磨和莽狗子进行了商讨，按她的想法，水果鸡蛋生意虽然看起来利润更高，但除去损耗和做蔬菜买卖其实没有多少差别。倒卖蔬菜虽然看起来利润比较低，但大部分蔬菜容易保存，损耗相对较少，运输存储付出的辛劳不像水果鸡蛋那么多，且蔬菜是每家每户每顿饭都离不开的。那以后，莽狗子两口子放弃了水果鸡蛋买卖专门做蔬菜生意。
船小好掉头，从水果蔬菜鸡蛋生意到只做蔬菜生意基本没费什么事就转了过来并很快找到了感觉，唯一觉得不满意的就是无论是在高桥的市场还是在下两的市场，他们都没有租到好摊位。之前以买卖水果鸡蛋为主，摊位相对不用多大，有个小空档放下装水果鸡蛋的箩筐就行，改做蔬菜后，各种蔬菜需要更大的摊位才能全部摆放。本想多出钱租个位置好的摊档，但做生意的人多了，好摊档又是稀缺资源，拿钱也难以租到手。不过这难不倒莽狗子两口子，位置不好就用好菜品好态度说好话多跑腿和更优惠的卖价来弥补，摊位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换人心总归不会错。就在两口子要甩了膀子大干一场的时候，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病倒了。为了让老人家尽快恢复健康，朱月华又一次把生意交给莽狗子一人打理，她要留在家中伺候婆婆。老人勤劳一生也辛苦一生，如今吃穿不愁，可她却病到了。
然而，儿媳的尽心伺候并没留住老人，几个月后，婆婆还是走了。母亲走了，往后的日子就真真切切地只能靠自己了，想到母亲终身劳累，很少流泪的莽狗子在给母亲送葬的那天还是泪流满面不能自己。料理了母亲的后事，莽狗子本想还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做生意，让老婆留在家中带孩子收拾家务顺带种承包地，但老婆却坚持要带上女儿和他一起做生意。按老婆的意思，几块不大的承包地并不需要专人打理，家里的活儿本来就不多，女儿已满周岁，带着她做生意正好让她见见世面，两口子一起做生意有个照应不说女儿也顺带看管了。婚后就对老婆言听计从的莽狗子觉得老婆的安排很在理，于是，两口子便带上女儿又开始了自家的菜贩生意。那些年，他们几乎隔三岔五就在巴中恩阳和下两高桥间打来回，起早贪黑打包运输摆摊卖菜和照看刚满周岁的女儿，日子虽然辛苦但两口子却苦中作乐对生活充满期待。
忙忙碌碌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一个新年，年底一算账，除了成本和日常用度莽狗子两口子靠卖菜净赚了一万多元。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啊！这给了两口子很大的信心，对未来也有了一个清晰的规划：房子太老太旧了，应该考虑维修或购置新房；百姓人家，总该有个男孩传宗接代，也该考虑什么时候再生一个小孩。有了规划，两口子做起生意来就更卖力，在他们看了，只要能吃苦，就能挣到钱，手里有了钱心里就有希望，有希望的日子就能一天比一天好！
1997年，在大女儿十岁的时候，老婆又给莽狗子生了一个女儿。心里虽然想要个儿子，但看着胖乎乎的二女儿和站在床边的大女儿，莽狗子心里有些复杂。从小就乖巧董事的大女儿，四五岁就能在父母出去做生意的时候自己照顾自己，七八岁时就能自己做饭吃自己去上学，见父母忙不过来还想着为他们有所付出。想到这些，莽狗子释然了，不是一直都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吗，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自己老了没准最疼自己的除了老婆就是女儿哦。
当了两个女儿的爹，莽狗子觉得是该自己多为这个家付出的时候了。做了多年的蔬菜生意，在多个批发市场有了人脉，进货渠道都很畅通，自家大哥不久前也买了中巴车跑运输，反正都是给钱运货没理由不捧大哥的场。脯乳期间，老婆就只能留在家里照顾两个女儿的生活，自己做生意无论多苦多累，也一定要努力挣钱把两个女儿养大成人供她们读书考大学将来去省城去北京工作，她们的未来一定要远远地超过我这个当爹的。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手里有了点积蓄的莽狗子本来想着把自家的老房子维修一番，可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2011年的一场洪水给毁灭了。几个月后，政府发给了莽狗子一万六千元救济款，拿着这笔救济款，莽狗子便想着要在下两买套房，但和老婆一商量，他们还是决定先租个房子安顿下来再说。那时候，大女儿已经出嫁，家里只有二女儿在读初中，因为二女儿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强，莽狗子两口子依旧做他们的蔬菜生意，只是这时做这一行的人更多了，利润也一年不如一年。
2014年，下两开起了蔬菜超市。超市有专门的进货渠道和专车运输，他们的蔬菜不仅品种多样价格也比小贩们的更便宜，很快就对菜贩们造成了冲击。生意越来越难做，莽狗子两口子不得不为将来的日子做个长久打算。首先，应该在下两买套房，和出嫁的大女儿挨着也好有个照应；其次，还要为自己买社保，老了干不动了也好有个依靠。一番计算下来，让俩人有些为难，买房需要二十多万，装修也要好几万，买保险一个人要三万八，如果两个人都买就必须借贷，这是莽狗子万不能接受的。最终，莽狗子没有听老婆的建议而是自作主张，决定只给老婆买份保险，因为朱月华已经年满五十岁，购买了保险的第二个月就开始领取每月一千一百多元的保险金了。
坐在莽狗子大厨房的饭桌上，享受着一桌丰盛的大餐，一边推杯换盏一边和两口子聊着他们这些年做菜贩的经历，我心里就想，原以为莽狗子的日子会比较艰难，可人家靠勤劳依旧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在电视里时常看见小贩们被收保护费被敲诈或遭遇车匪路霸的案例，我便问莽狗子，这些年他们有没有遇到过类似事情。听了我的问话，他想了想后摇头说，还真的没有遇到过收保护费啊打劫啊之类事，倒是好事一路都有，比如房子被洪水冲毁了，政府很快就发放了救济金，比如大哥觉得两个兄弟比较困难，主动把老房子让给他们而自己不占份额，还有后面买保险。说到买保险，朱月华说，和当时不少人的想法一样，听说要三万多也不想买，怕买了到时候不会兑现，有些人因为年龄不到要等几年就想着万一交了钱人死了几万块钱不就打了水漂了吗。幸好当时买了，要是没有这笔收入，只靠买菜的收入日子肯定不会过得这么轻松。
说到这里，莽狗子似乎记起了什么，接着老婆的话头给我讲了两年前他和一家污水处理公司之间发生的事。那年高桥街道修建污水处理厂，要征用他家的承包地，一开始人家就以污水处理厂是政府的环保项目为由一再压低土地征用费。觉得价钱实在太不合理，莽狗子在咨询了好几个别的乡镇知情人后，粗略了解了土地征用的大致行情，两相对比，觉得两万元的土地征用费明显偏低，于是拒绝了那家公司的征地要求。
想要征地又不愿公平出价，那家公司居然以曲解政策的方式给莽狗子施压。不厌其烦的莽狗子开始想着要去县里上访，但又怕找不到门路浪费时间和精力，于是就通过手机拨打“阳光为民”热线反应情况，没想到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那家公司最终不得不另行选址修建污水处理厂，那以后再也没人找莽狗子的麻烦。真的感谢现在的社会好啊，莽狗子说，多年前二哥家的一块土地因为塌方而不能耕种，为了获取补偿，二哥乡里区里县里来来回回跑了大半年，人家不是不理你就是踢皮球，这么一点小事一拖就是好多年，最后终于有了结果，可二哥却又不在人世了。
在我问莽狗子今后还有什么打算时，他说，过些天二女儿出嫁后家里就没有什么大事牵挂了，生意还得继续做，虽然超市开了电商也多了，生意也越来越难做了，但一年万把块总能挣到手。如果那天实在没钱赚了，就把高桥租的房子退了到下两自己的房子去住，反正老婆每月都有固定收入，日子肯定不愁。
2020年，有传言说国家要在高桥投资四十多亿修建一个大型水库，如果这个项目能实施，莽狗子家的承包地就要被征用，到时候他家的日子应该会更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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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26 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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