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小区清洁工

韦平 · 发表于 2021-9-7 10:03

都市系列之——小区清洁工

三个女人一台戏，只要几个女人围在一起，话题那是又多又闹腾。

那天在小区一角的长椅上静坐时，就听见旁边几个清洁女工在议论什么人。本来不想偷听，却发现她们又在议论老李，我于是便装着看手机偷听了起来。

“不过就是装逼戴了一副眼睛嘛，还以为自己真就是知识分子啦！说你妈个话都是啥子之乎者也的，听都听球不懂。就算你多看了几本书，不还是和我们一样是当个清洁工的命。你看他那个样子，有时候和他打个招呼，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好像跟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日妈鸡脚神戴眼镜还装球个正神哇！”

之前也听过有人议论老李，说他是成都近郊的农民，前些年因为拆迁补偿成了包租公，家里有多套住房，生活富足，上下班开小车，做清洁工不过是闲得无聊；还说老李闲暇时间不打麻将不跳广场舞只喜欢看书，不合群，等等等等。

几年前我就见过那个叫老李的清洁工，身材瘦小文质彬彬。因为行为比较另类，我于是对他就多了一份关注，但因为老李每天在小区收集垃圾都是行色匆匆，我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和他聊上几句，——知道他性李我也是从议论他的人口里听来的。

我居住的小区是个有两千多户人家五六千人居住的大小区，要保持整个小区的公共卫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心里对忙碌在小区里的清洁工们一直都有敬畏之心。老李是四个转运垃圾的清洁工之一，负责四个单元楼垃圾的清理、收集和转运。

垃圾清理、收集和转运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特别是在夏天，丢弃的厨卫垃圾在高温烈日下很快就变质发臭，别说一袋一袋从垃圾桶里拿出来装进大垃圾袋，然后装上三轮车再挥汗如雨地双脚蹬着送往一公里外的垃圾转运站，光是长时间站在垃圾桶边清理恶臭的垃圾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干得了的活儿。于是，在一般人看来，要说没有具体原因而只是单纯喜欢就能把清洁工当成长期职业来做，总会觉得这个“喜欢”有些牵强甚至“矫情”。

那天下午，我在小区内的道路上散步，看见老李正吃力地蹬着一辆重重叠叠装满黑色垃圾袋的三轮车跟在一个埋头看手机的小伙子身后亦步亦趋地慢慢往前移动。因为全神贯注在手机屏幕上，小伙子完全没有感知身后的垃圾车而依然步履淡定不紧不慢地在原本就不宽的道路中间走着，而蹬车的老李居然也颇有耐心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好像生怕叫声让路或者摇动刹车杆弄出一点动静就会影响小伙子看手机一样。这要是放在别的清洁工身上，早就开始猛摇刹车杆或者大声呵斥了，那还由得你一个“闲人”当了干正事人的道呢！很快，一旁就有路人看不下去了，开始大声提醒看手机的小伙子。让开道路后，老李这才摇摇头无奈地一笑，然后蹬着装满垃圾的三轮车加快速度继续前行。

在收完垃圾之后，按规定垃圾桶需要进行必要的清洁，以保持垃圾桶外表的感观。我见过一些清洁工清理垃圾桶，看起来既简单又快捷：先将一个大垃圾袋套在空垃圾桶一角上，然后双手将垃圾桶底部抬起片刻，待那些残留在底部的汤汤水水流入垃圾袋中后，将桶扶正后用脏兮兮的抹布将垃圾桶外壳象征性的擦一遍，任务就算完成。虽然看上去有些敷衍了事，但因为人们对垃圾桶的认知本来就是脏和臭，所以少有人在意垃圾桶本身是否干净。

然而，看过老李清理过的垃圾桶后，我发现原本分辨不出颜色的垃圾桶看起来居然也能让人感到舒服。老李对垃圾桶的清理不仅认真细致，我甚至觉得他如此清理垃圾桶多少有些迂腐。因为身材瘦弱手劲不足，老李不能将垃圾桶底部用双手抬起而只能将垃圾桶底部挪到稍高的斜坡上，等里面发臭的液体流到垃圾袋后，再用戴着长长橡皮手套的手将里面的残渣清理干净，然后用小桶接清水对桶内部一遍一遍地冲洗，直到流出的水变清为止。清理完桶内，又用抹布清洁桶外，连续几遍直到一只垃圾桶看起来泛着蓝悠悠的光为止。

还别说，经过老李清理的垃圾桶，不仅一改我对垃圾桶的固有偏见，甚至觉得几个整齐排列且干干净净的垃圾桶平生了一种艺术活力，感觉都不忍心往里面扔垃圾生怕弄脏了一般。第一次看见老李如此认真地清洁垃圾桶，我还劝他说，垃圾桶本来就是装垃圾的，每次都把垃圾桶里面清洗一遍是否有必要。原以为我的问话会让老李反感，没想到他却有几分认真的回答我：“残留在垃圾桶底部的大多是从破裂的垃圾袋里渗出来的残羹剩饭和汤汤水水，夏天特别容易腐败发臭，恶臭难闻不说，还特别容易招惹苍蝇。洗干净，不仅你们在小区里散步舒服，我自己看着也喜欢啊。”

本来我对老李的一些举动就有些好奇，而“我自己看着也喜欢”这句话又让我对老李多了一份好奇。虽然知道“喜欢”是能够坚持和开心工作的前提，但从老李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我有些怀疑，毕竟像我等俗人大多认为清洁工是个又脏又累挣得又少的差事啊，值当喜欢吗。然而，还有更让我对老李好奇的事情，那就是别人用电三轮运送垃圾，而老李却一直蹬着人力三轮车运垃圾。

小区四个垃圾转运工，每人每天要负责十二个大垃圾桶，运送的垃圾重量至少超过一顿。别说每天上午下午平均四次骑上三轮车将其转运到一公里之外的垃圾中转站，光是将垃圾从垃圾桶取出来再装进大垃圾袋里就已经是一项繁重的体力劳动了。在小区转运垃圾，物业只规定上午八点和下午三点将垃圾桶清空弄干净就算完成任务，并没有硬性规定工作时长，换句话说，只要你手脚够快每天只花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任务，你就可以下班去干你想干的事。于是，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清洁工中好几个都在使用电三轮车转运垃圾，因为电三轮不仅装得多跑得快耗时少，关键是除了需要注意安全外基本不费什么力气。

原以为三轮车是垃圾转运工们的自备工具，后来听人说，那些三轮车无论是电三轮还是人力三轮都是物业管理处提供的，愿意使用那种三轮车完全是个人的选择。会开的就用电三轮，否则就只能用人力三轮车了。老李用的是人力三轮车，难道他不会开电三轮？有人说他是开车上班的啊，车都能开开电三轮不是小菜一碟吗。如果说每天早上要比别人来得早下午要比别人走得晚每天放着至少可以缩短两个钟头的上班时间不要；如果说放着踏一脚电门就能轻松运送多一倍垃圾的电三轮不用而非要受苦受累蹬人力三轮，打死我也不相信这是老李的个人爱好。如果这真是他的个人爱好，那我还真的怀疑他脑子是不是进了水。

虽然之后听人说过老李眼睛高度近视，不用电三轮是因为小区道路窄小孩老人多，他怕出事。对这样的说法，我还是有所怀疑。——如果眼睛近视到戴上眼睛看东西都模糊的程度，那他咋就能把垃圾桶清理得那么干净呢。看来这个老李，还真是个费解的人。

有了这许多的好奇，我总想找个机会和老李聊聊。终于，有天下午在小区散步，看见老李一个人坐在小区角落的长椅上悠闲地抽烟，我于是走过去坐在他身旁和他聊了起来。因为之前彼此面熟，聊起天来并没有什么障碍，在我们聊了一会儿时下的热门话题后，我问老李，在做清洁工之前还做过什么别的工作。立刻就明白我问话背后的含义时，老李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却说出了这样一段话：“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人要是不认识自己，又没有一点定力，不管做什么都是受罪啊！”

本来还打算问老李是不是包租公，有多少套房，是不是开车上下班，打不打打麻将跳不跳广场舞，喜欢看什么书，特别是为啥不用电三轮；但听了他唠念的这几句话《大学》之后，我倏然觉得自己内心比较阴暗，于是也就没有勇气再问下去。是呀，整天关心别人是不是包租公是不是开车上下班为什么放着电三轮不用而用脚踏三轮车这些问题，这不是不能认识自我又没有一点定力的表现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