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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义奎撰: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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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18 0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私塾

高义奎
私塾,也叫私学堂,是旧时农村的简易学校。那时山区很缺文化,办学堂只要能找到老师(那时叫“先生”)就很好了。私学堂一般都有当地名人承头议学,先生的薪米都由家长分摊,通常每生一年交米一斗,约合40斤。个别困难的可酌情少交,或交玉麦,等等。一切校务都由承头议学的人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先生是一人一校,任意找个地方,或庙宇、或祠堂、甚至私家堂屋或走廊都可以,随便找几张旧方桌、长板凳一摆,就成了学堂。学堂没有办公室,没有黑板,更没有钟表。先生只需一张讲桌能教学生认字、读书、背诵课文就可以了。时间全凭先生看太阳和天气来掌握。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春天,我就到学堂上学了,那时我才四岁半。学堂办在油榨乡的羊子山高德奎家的堂屋头,离我家约有四里路,有七八个学生。先生姓宿,名叫宿卓章,据说是大邑县墩义人。他头戴一顶黑色金绒瓜皮小帽,身穿一件灰布长衫,年约二十多岁,长得眉清目秀,和蔼可亲。第一天是我父亲背我去上学,那时叫“发蒙”。到学堂里,在先生的指导下,先跪拜“孔夫子”,其实就是一张红纸贴在壁头上,纸上写着孔子的牌位,之后,先生就给我起名字,当时叫“学名”。“高义奎”这三个字就是当时宿先生给我起的“学名”,听起来还可以。父亲走的时候,我扒在堂屋大门口伤心地哭了起来。但是,高德奎家的一只大黄狗拴在外面“汪汪”地叫,我也不敢出去,这一天基本没有读过书。
第二天以后,是我堂兄高义昌带着我去上学,他已经读过两年书了。中午就将带的馍馍在高德奎家汽热吃了。这天,先生教我读了“人之初,性本善”。我总是读望天书,只会喊,不会认。除读书外,宿先生还抱着我的手教我写“一、二、三”,一会儿就弄得一手都是墨,又用手去擦脸,结果弄成了“大花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宿先生又耐心地继续教我握笔、写字。那时读书的学生大都是提一个有盖子的竹编长方形的提篼,书和笔、墨、纸、砚等都有序地放在提篼里。就这样,在高德奎家读了约有十天书,学堂就迁到更高的苏家山上苏月华家的干坎上(走廊)了,还是宿先生教我们。
宿先生人很和气,他很少打学生,总是耐心教我们读书、写字。我们都很尊敬他,逢端午节和中秋节,家长总要让我们带点鸡蛋和点心之类的礼物给先生送去,这叫“送节”。先生也给我们准备一些纸扇、毛笔之类的小礼品。师生关系十分融洽,学生人数也增加到二十多人。
我们每天的活动就是读书、背书,写一篇毛笔字,当时只有毛笔,根本就没有铅笔、钢笔、圆珠笔等。各人读的书大都不一样。就是相同的书进度也不一样,你读你的,我读我的,谁也不管谁。有的在读“人之初,性本善”,有的在读“集韵增广,多见多闻”,还有的在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旁人听来,只闻一片吵闹之声,什么也听不清楚。但当时却美其名曰“炒书”。除了读书写字外,根本不知什么叫历史、地理,更不晓得什么叫数学,也不知体育、图画为何物,从来也没有人教唱歌。背不得书就打板子,跪“孔夫子”。拿到一本新书,先到先生讲桌前单个教你一段一段地认,然后自己再一段一段地读,一段一段地背诵,这叫“背道道书”。书中夹着一张白纸,你背诵到哪里,先生便将进度记在你书中夹的书签上,以便下次背诵时,好从此开始,如此不断地向前推进。这样读完一本书后,便在先生面前一次性通背全书,这叫“温书”。否则,再反复读,直到“温书”过关为止。之后,便是“考字”,在“温”过的书末页,一般都在“封三”上的空白处,由先生写十个或二十个此书中的难认字让你一个一个地准确念出来。如顺利过关,就算你把这本书读完,那就再添新书。一般都由先生建议,家长上街到书摊上买来新书给学生读。如此往复,书越读越多。但先生一般只教书,不讲解。学生只会读书,不懂意思。因此,对私学里这样专门的读书,有人则戏称为“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读成一个书呆子。”
因为离家远,我们笕水沟的四五个同学,每天都带起玉麦馍馍或饭粑团到学堂里当中午饭。有一天,艳阳高照,天气很好。我们几个上学走到老蓬岭的山坡上,在一棵枝叶茂盛、高大挺拔的青㭎树下,大家想中午到这里的草坪头来玩耍,就一齐把玉麦馍馍拿来挂在青㭎树上,弄些树叶来把它遮住,就去上学了。到中午时,我们给宿先生说今天未带午饭,要回家去吃。先生吩咐我们抓紧时间,不要迟到,就同意了。我们兴高采烈地来到那棵青㭎树下往上一看,连馍馍的影子也没有了,我们仔细寻找也一无所获,可能是上山捡柴的人发现后取走了。我们又不敢回家去,大家无精打采地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躺到草坪上,肚子“咕咕”地叫着,真是气死人。这一下午,我在学堂头有气无力地熬着,好不容易才盼到放学。晚饭时,狼吞虎咽地吃得特别香。奶奶还夸我:“瓜孙今晚吃饭好快啊!”我心里说:“快!快要把我饿死了,你知道吗?”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
在学堂里除大量时间用来“读书”、“炒书”、“背道道书”、“温书”、“考字”外,真正有实际意义的就是一天写一篇(相当于八开纸)毛笔字,所以念过私学的人,一般毛笔字都写得比较好。就这样,我在苏月华家读了一年多时间的书,读完了《三字经》、《百家姓》、《传家宝》、《随身宝》等杂书。
敬爱的宿先生在苏月华家教了一年多,不知何故,突然回家就没有再来了。我们的学堂只好迁到距苏月华家很近的苏登寿家堂屋头,苏登寿也就当起了先生。
在苏登寿家读书时,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像。他家外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林中有棵很高的酸枣树,怕有三丈多高啊!一天上午,苏先生有事去赶场,他让一个大同学代管一下学生。同学们大声高气地“炒”了一阵书,就一窝蜂地跑到树林里去玩。有个姓王的同学爬上酸枣树去摘酸枣子。另一个杨姓同学也想爬上树去摘酸枣子,正爬到树干中间,万万没有想到,顶上的王姓同学突然恶作剧地屙了一泡尿下来,正好撒在杨姓同学的头上。他只好硬着头皮,闭着眼睛,死死地紧抱着树干,一点也不敢动弹,否则摔下树来就完了!逗得树下的同学们捧腹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笑出了眼泪花花。先生回来得知此事后,王姓同学挨了一顿狠狠的板子,也打得他流出了眼泪花花。
不知是何原因,苏先生大概只教了一个多月,就把学堂关闭了。我们山下有七八个学生,便转入了山家营山先烈家的学堂里。此处离我家较近,又不爬山,我心里很是高兴。
山先烈家紧靠洗甲溪东岸。对岸是高耸陡峭、翠绿漫坡的龙头山,山脚溪边往南是蜿蜒出山谷通往高场的林荫大路。他家周围没有人户,是一个三合头的大院子。大门外是淙淙的山溪流水,清澈见底;院坝边有棵枝繁叶茂、形如伞盖的桂花树,花开时,香飘满院;屋后是挺拔高峻、竹树成荫的老蓬岭。院子北侧是一片竹林,青翠欲滴;南侧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郁郁葱葱的蔬菜嫩绿可爱,悠悠清香,令人心醉。菜地边是猪圈房带厕所。整个院子幽雅宁静,风景宜人,真是读书的好地方。山先烈先生就在自家的堂屋里办起了学堂,自任教书先生。山先生年近五十,中等身材,稍显驼背,下巴上留着稀疏的短须,头戴一顶稍旧的瓜皮小帽,看书写字时戴着一副不起眼的老花眼镜,常在讲桌旁边放一根近两尺长的烟杆子,和一根约两尺长打人的竹片(戒尺)。先生平时满脸严肃,不苟言笑,一派斯文,活像一个老学究的样子。他教的学生有三十多个,年龄参差不齐,竟然还有三四个女生。他教书认真负责,管理严格,在这一带口碑较好。但他爱打人,许多学生都惧他三分。
其他学堂都没有招女学生,因为当时重男轻女,女孩子极少有上学的。山先生有一个小女叫山孝媛,要读书,因此,他就格外收了几个女生陪她一起读书。他家就只有一个猪圈房带厕所,为了方便学生,他专门做了一块有一尺多长的大木牌,挂在厕所的门边上。木牌的一面写一个大大的“出”字,另一面则写个大大的“入”字。如果有人进入厕所,就将木牌的“入”字朝向外边挂着,出来时便自觉地将木牌翻转,现着“出”字。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先生把这个规矩向大家反复讲得很清楚,学生们都依照执行,的确很方便。
可是,有一天却出了大问题。有个女生要去解手,见木牌上现的是“入”字,以为有人在厕所里,就回到座位上,等会儿又去,还是那个“入”字,再回来等。如此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憋不住,把尿屙在裤子头,顺着板凳流了一地。这个女生也觉得不好意思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惹得男生们哄堂大笑。山先生很是惊诧,把“镇纸”(压纸用的小木枋)在讲桌上狠狠一拍,大声吼道:“不准笑!”同学们顿时鸦雀无声。先生走过去一看,全明白了,迅速跑到厕所一看,里面没有人,木牌上却依然现着“入”字。当时就毫不费劲地追查出了制造此尴尬闹剧的是一个姓刘的男生。先生气得暴跳如雷,一顿乱板打得那个刘姓同学钻到桌子底下嘶声哭叫,不住地告饶。只气得山先生铁青着脸,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直喘粗气。同学们都吓得目瞪口呆,我也坐在座位上吓得直打颤。这是我看到先生打人最凶的一次。第二天,刘同学不敢来读书。第三天,他的母亲才把他送到学堂来,并且给先生下了很多话(认错检讨)才了结。那个女生从此就再也没有来读书了。从那以后,学堂里平静了许久,我们每天机械式地炒书、背书、写字,大家相安无事。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天气炎热,为了防止学生下河洗澡,保障学生的安全,放中午学时,凡是男生都要伸出右手放在先生的讲桌上,让先生在整个手背上(包括手指)用浓墨写一个狂草字,这叫画“押”。下午上学时,先生要逐个检查,看画的“押”是否保持原样。这个禁止下河洗澡的妙法,效果倒也不错。
然而,这天却出了意外。我们照例画完“押”离开学堂回家吃午饭时,走到双庙子外的长滩边,有几个大点的同学,便脱掉衣服,光着屁股,嘻嘻哈哈地跳到河里去了。只见他们一个个举起右手,用左手划水,游泳起来。不一会就不自觉地把右手也放进水里,我们几个年龄小的在岸上也担心地惊叫起来:“你把右手打湿了咋办?”他们却若无其事地玩得很开心。上岸后,只见有个叫高礼友的大同学,从衣兜里拿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毛笔和一个铜墨盒来,相互按照先生划的痕迹,把手背上的“押”添现,看上去就像原来一样。最后,还告诫我们,不要乱说,否则就要挨揍。午饭后到学堂,先生照例挨个检查,发现几个大同学的“押”有异样,问他们下河洗澡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先生在他们右手腕处,用指甲轻轻一抓,皮上立即现出一根“白道道”来。先生立刻沉下脸来说:“这是什么?”并狠狠地追问,终于查明了真相。原来,刚见过冷水的皮肤就会抓出“白道道”,否则就没有。结果,洗过澡的每人罚打五个手心(用板子打手板心),高礼友是“主犯”,则重罚了十个手心。他还真“坚强”,咬紧牙关挨打,硬挺着一声也不吭。
还有一次,我堂兄高义安背不得书,挨了先生几板子后,被罚在“孔夫子”面前去跪着读书。另一个先跪在那里读书的同学,嘻嘻笑他来给自己“作伴”。高义安刚挨打正没处出气,便一掌把他手上的书打落在地上,于是两人抓扯起来。结果,一个的书被扯烂了,另一个的书被踩在地上沾满了糖鸡屎。先生一见,气坏了,抓起板子一顿乱打,打得两个“哇哇”大哭。最后,还得规规矩矩地跪在“孔夫子”面前读书。在学堂里挨板子,谁也不敢回家去说,如果家长知道了,会说:“打得好。是我出钱请先生打的,你是不是嫌打轻了?”真是要把人气死呢!过去的人常说:“不打不成人,打了做官人,棒棒底下出好人。”你说是吗?山先生打起人来,显得有些太狠心,有的学生费起话来(跳皮)确实也是太气人。
在山先生学堂头读书的学生中,我是比较小的,也是最怕事的,难得挨板子,有时背不得书也挨两个。其实,我的记性很不错,善于背书,毛笔字也写得还可以。每天写一篇毛笔字给先生批改,先生不是打分数,而是画圆圈来表示好歹。如果认为其中哪个字写得好,就在那个字旁边画一个小圆圈,我们称它“小蛋蛋”。如果通篇字都写得太差,先生就在字纸上画一个大圆圈,我们叫它“大鹅蛋”,学生都怕“吃大鹅蛋”。我从未“吃”过“大鹅蛋”,还常常“吃”几个“小蛋蛋”。我把每天得有“小蛋蛋”的字纸拿回家中,挂在壁头上专门钉的一根竹签上。父亲虽然识不了几个字,却经常看字纸上的小圆圈,抚摸着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乖儿,好好读书,长大去吃笔墨饭,免得像我一样当‘黑鼻师’(文盲),只有摸锄把的命。”每当这时,我心里总是甜滋滋的。就这样,我在山先生学堂里读了将近两年时间的书,顺利地读完了《劝孝歌》、《增广贤文》等杂书,以及“四书”:《大学》、《中庸》、《孟子》,《论语》的一部分内容。但也是光会背诵,不懂含义,只是在私学堂里来回踩出一路幼稚的脚印。
1950年初春,解放军打到火井,兵荒马乱中,我们的学堂就关闭了。那时我才七岁半。
另外,在我读书的私学堂学生中,流传着一些有趣的儿歌。兹录几首以存念:
①人之初,性本善,先生教我透(捉)黄鳝,一天透了三斤半,不够先生娘子干(吃),打得先生爬猪圈,落到坑头比球蛋。
②赵钱孙李,狗吃生米;周吴郑王,狗舔黄糖;冯陈褚卫,白黑不睡;蒋沈韩杨,没得下场。
③山先生,真狠心,接个婆娘像草墩,学生挨打她在笑,生个娃儿没得屁儿心(肛门)。
④斑竹片片平又平,先生拿起乱打人,板子打成两半截,龟儿先生好狠心。
⑤逃学杆儿,不读书,先生逮到揪耳朵,先生是个烂心肺,收拾学生牌子(办法)多,又打板子又罚跪,随便咋都跑不脱。
⑥命搭子(小孩儿头前留的一撮头发),两寸长,提起篼篼上学堂,先生打你不听话,看你二天(将来)咋下场。
这些儿歌大多反映学生对先生打人的不满与怨恨的情绪,以及无可奈何的心态。语言俚俗,却道出心声,趣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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