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游回澜塔 彭宗继
自住进与回澜塔咫尺之遥的观澜国际,“相看两不厌”便成为我和回澜塔之间的私约。 与10月27日当天从成、雅各地赶来“相约回澜塔”的文友相比,我自以为了解回澜塔,直到我和社区主任聊起。 她说,从空中俯瞰,夹在两河之间的回澜社区像一艘巨轮,而回澜塔则像巨轮上的桅杆。我戏言:“‘船’有多大?”答曰:“2.5平方公里。”复问:“‘乘客’多少?”答曰:“2000多。”又问:“回澜塔在08年和13年强震中的情况如何?”答曰:“如同柔竹随风而动,摆幅达10度。”再问:“目击回澜塔剧晃时有何感受?”答曰:“十分惊恐,忧其在劫难逃,幸而有惊无险。” 过去三十多年里,我不知多少次游过回澜塔,但从未思考过这块被叫作“塔子坝”的土地是什么形状,也不曾想过它养活了多少生民,只知该塔初名“镇江塔”,后名“回澜塔”或“回澜文峰塔”。 也许,“江”“河”“水”三字的内涵并无严格区别,眼前这条河由此或名邛水,或称南河,或曰南江。深秋时节,河水早已失去夏季浊浪滚滚,咄咄逼人的气势,变得清澈见底,温柔妩媚,犹若处子般静静地从五面山一侧款款而行,悄无声息,将祥和宁静的秀美风光留给塔子坝。或许,那家叫“秀水阁”的农家乐由此得名。 “镇江塔”之得名显然要沉重得多。它的每一寸塔基都有厚重的承载,每一块砖头都饱含着虔诚的信仰,每一层灰浆都浸透着劫后余生者的祈盼。关于这一点,天启五年(1625)进士,邛州夹门关人杨伸在《重修回澜塔碑记》如此记载:“洪武年间(1368-1398)洪水为患,年不保岁。期年间,富户徙……故寺(宝林寺)邻无巨富……郡人王志雄倡建镇江塔……筹缗数万。”透过杨伸之笔,我们看到了600多年前那场经久不散的水患面前,为富不仁者,嗷嗷待哺者,振臂一呼者之形象,一幅邛州先民与洪水抗争的波澜壮阔的画卷浮现眼前。奈何,王志雄筹集的数万缗钱仅将塔基建成即耗费一空,后续资金的不足而让镇江塔止步塔基,一停就是200多年。“殆至万历(1572-1620),州牧袁昭文成之。” 据说,镇江塔建成后,塔子坝一带再无洪水之苦。四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将安居乐业的生活归功于镇江塔,对其奉若神明,敬畏有加。但有多少人认真思考过其中的科学道理呢?据《重修回澜塔碑记》记载,其时塔基“深三丈六尺……四周各置九巨炉,熔铁注之。……周之壕,各深宽三尺六,糯米为桨,渗灰石以护之……塔中竖九丈许铁柱为坚”。倘若无此厚重底蕴,塔子坝松软的沙土焉能承受洪水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这里的居民焉能免受洪水之害? 遗憾的是,承载苍生厚望的镇江塔很快被毁。据嘉庆(1796-1820)《直隶邛州志》记载:回澜塔在“崇祯(1627-1644)末,毁于兵燹”。有人说,是张献忠的部队将塔子拆去攻城,又有人说是官府把塔子拆去修缮城墙,防备张部攻城。在我看来,二者均难以自圆其说。试想,州城距此七里,张部若要搭建瞭望塔或制作云梯对付两丈高的城墙,用竹、木岂不更为便捷?转而一想,若是明朝州官所为,100多年后清朝州官有必要为其掩饰吗?此正如孔子所言:“文献不足故也。”历史就是这样,有意无意留下空白,让人遐想,就如这“回澜”之名。 本次聚会之前,我以为“回澜”二字因建于明末清初的栏杆堰而起。栏杆堰位于塔子上游二三百米处,又名拦江堰或楠杆堰。熟料,动笔前得知,宋代即有“邛州拦江堰,久废”之记载。我想,“久废”之“久”是指唐代?汉代?还是李冰所在的战国时代?能让“临邛自古称繁庶”之先民绝无听任洪水长期肆虐之可能,无非是在筑堰和修塔,靠人和靠神之间纠结罢了。若是,“回澜”之景当早于塔,而将塔冠以“回澜”或“回澜文风”之名,当属文人雅士之创意。猛然间,我从杨伸的“重修回澜塔碑记”几个字中醒悟过来,是杨伸率先以“回澜塔”名之,堪称回澜塔之父。他为回澜塔注入的文人气息为清代州官传承和弘扬。 历经乾隆五十九年(1794),同治六年(1867)和光绪八年(1882)的三次重建,回澜塔最终以75.48米的身姿,十三层楼阁式的形象耸立在南丝路旁,十里之外可见。这座以镇河妖,除水患,保平安为初衷的砖塔也被赋予更多内涵。从治水能手李冰、伍子胥,到忠义勇猛的关云长、岳飞、文天祥,从文气冲天的三苏,到能文、能武、能商的范蠡,他们让回澜塔注入了众多的儒家元素,具有强烈的文脉传承导向。对从小接受儒家思想,以入世进取,兼济天下为价值取向的读书人而言,影响不言而喻。 客观上讲,无论宋代还是明清,邛州进士的总人数在四川诸州中均名列前茅,当属文风鼎盛之地。但在明清543年的历史中,邛州考中进士者却不及仅有319年历史的两宋的一半。为何如此悬殊?表面上,宋代每一次开科考试录取人数较多,即便偏安江南一隅,每次录取人数也是动辄数百,乃至过千,而明清两朝一次录取人数不过二三百,乃至更少。那么,其深层原因是否与君主专制登峰造极,封建制度渐驱衰落等因素相关呢?倘若如此,“回澜塔”除了默默无言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大爱无言,大音希声。历经多次洪水与地震考验的回澜塔越来越让人着迷,恰如30多位前来赴约的文友,大家为丝路而来,为风雅而聚。不为别的,单凭它百年高龄,75米的身躯,在两次强震中幸存这一点,我,除了崇拜,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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