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读生活的黄金岁月-——《小荷尖尖角》三十年记
来源 回故乡之路 作者 高伯先
不算不知道,一算,1985年5月,距此刻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五一节,我读研究生快满一年了,老二在名山中学读高中,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
五一节放假回家,一家人,在田里割油菜,说这话,诞生了这个创意。
老父亲在他写的发刊词里面写得很清楚:事物的出现无不充满偶然。《小荷尖尖角》的诞生也是充满偶然的。每年的寒暑假,农忙、节日,我和孩子们都要回家作艰巨的劳动,弄到筋疲力尽,这既是生活的不得已,更是意志的磨练。虽然很苦,但大家都心安理得,还在劳动的谈笑中领略尽了苦中作乐的趣味。
今年五一节,照例伯先从成都、仲先从名山、季先从中峰、我和叔先从夹门关回到家里。杜鹃声里,人们心里都有一支忙碌的歌。太阳一天比一天热得烫,油菜。麦子一天比一天黄。我们全体在“家庭生产队长”孩子们的妈妈的带领下,在挤满肥硕的油菜角的田里拉成整起的雁行。议论也开始了,各人的话题不同:川大的荷池月色、蒙岭的朝云暮霞、夹门镇的临江古宅、罗坪寺招纳小鸟的古枫、栋青沱成群的游鱼。 只有以家为牢的孩子他妈五议论可发,只得无话找话地乱发怪问:“你抽屉里那些红本子是干什么用的?”她问我,我想起来了:“那是班上学生办的刊物《小花》的编辑人员工作证。”
孩子们的想象力是要丰富一些,大概我又撞到他们的灵感了,“我们办个家庭刊物!”不知是老几这么喊了一声,象火光一闪,孩子们共同的、敏感而异想天开的想象力就被点燃了,加上他们有几个是班上办刊物的积极分子,于是同声叫好,大有与尚不知名的《小荷尖尖角》相见恨晚之憾。接着又迫不及待地筹划起来,展望起未来来,抢起这一伟大发现的伟大功劳来。孩子们早就加封我为“家庭学习队长”,我正愁目前这队长不好当,这一伟大发现就给了我一个及时显示队长之能的机会,我当然欣喜不尽。六月底放假前,我信嘱在川大的伯先,要委他为第一任主编,七月底,他作了筹备,制宣言,定章程,取名为《小荷尖尖角》,因为农民种田种惯了,习惯于把某一周期的生产叫做一季,为了顺口,我们也把每一期的编辑出刊称为一个季度的生产,由正副队长负责每一个季度的投资和生产。
队长聘我任监督,我遵队长之命写发刊词一篇。荷之出污泥而不染、尖尖角之小、之平凡,都不用说了,我只有一点感觉,用公式表达为:冬天积蓄的生命能量+春天的阳光雨水=破开冰冻土地的尖尖角。这生命是微小的,但真心实意地说,我要把它收为第六个孩子,不管它有多丑陋。
其实,我们娃娃家,是图热闹。但是48岁的父亲认了真。
五一假期结束,兄弟姊妹四面八方鸟兽散。我爸给我来信,督促我要搞起来,我就给大家发命令,组稿喽。
暑假回家,老父亲那时还不老,48岁嘛,已经把学校的蜡纸、钢针笔、钢板,都借回家了。
其实在暑假,我就那么学着刻了一期,后面二十期都是我爸一个人在学校搞的。
我们只管投稿,或由老爸去信件、旧稿、日记里面去翻,太小的弟娃儿妹娃儿写得不通,他要改。很辛苦。
每期印出来,都要分头寄到我们手上来。多印几十张,有朋友要,就送,送完为止。
现在家里就剩这么一本孤本,这是我爸留存的。家里其他各家,都不晓得把这东西扔哪里去了。
我刻的,没我爸搞得好。字没得我爸写得好。插图也没得他画得好,我没得美术基础。我爸年轻时的梦想是当文学家或画家的。 我翻书,找些画,照着画了几个插图。
以下二十期的刊头,都是我爸搞的了,摆在这里,纪念。
第九季开始,刊头使用了邛崃写字的杨玉光老师的题字。杨老师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看到最后一期的日期,是我24岁生日,那时我刚参加工作半年。
这个刊物给了家里兄弟姊妹的成长以多大的影响,没法量化。
靠着我爸的意志,在坚持着一种理想。
我觉得,我爸那种为写而写的念头始终太强烈了。我们都不是很想写,被他推动着写。农村娃娃有几个喜欢写的?我们其实也不喜欢写。
我爸一直在写,渴望发表,不断投稿,很不容易投中,退稿信很多。我爸把这作为一个小小的发表机会,自己给自己发表。我爸主要还是为娃娃们着想,为了照顾到所有的娃娃,让他们都有机会表达。他言传身教,对我们有很大的熏陶,我们走到哪个阶段,都觉得比旁边一般的人多些东西。设置了很多的栏目,这些栏目现在看来都可算丰富。
我的文章都在这个栏目里,我自己命名的。
从那时起,这个“回故乡之路”就像一个梦魇,一直纠缠到现在。
父亲的教导,就是家训。父亲有好几句名言,在家族和他的学生中一直流传,影响到很多人乡坝头的人,就那么一点点,人就成为有精神的人了。这个以后再来说吧。
父亲在教学时和我们在家里、学校受教时的体会,就放在里面。
这是我爸的诗歌专栏,老马就是他。
他的代表作就是《老马行》。《 老马行》就如一则谶语,我爸用后半生去验证。自我检点,内省,忏悔,自勉,互勉,就在这个栏目里。
那时一家人写了很多信,大家都在写日记,实在没稿子,老爸就在来往信件和过往日记中去找。
一家人的诗歌专栏,集中得多了,管它写得好不好,改通顺了,就往里面放,至今可以出诗集了,我爸一直想出《小荷诗萃》的,我们觉得没价值。又不是好好的诗。
家里过去的人,现在的人,邻里乡亲印象深的人,被写了,就放在这里。包括自传自叙之类。有篇《周子修传》,是我外公的堂弟写的我外公的叔叔(反应过来没有),当地一代名医,解放后是邛崃的政协委员,连载了好几期,字太小,没刻好,看不清不楚。
这个就充分说明,我们这真的是一张报纸。真的,就差广告了。现在要办,一定把广告业务开展起来。
回忆过去的日子,总是感慨万千。
1988年是我家的转折点,比共和国的转折点提前了一年多一点。
随着我毕业、就业、恋爱、结婚、生子,要命的是,1990年底,我爸第一次脑溢血,中风了,我们家族就进入到一个自由主义时期。
这个自由主义时期,对我来讲,一直持续到2005年,又是一个十五年。2005年到2015年,是另一个十年。
算起来,《小荷尖尖角》实际存活时间是两年半。停刊到我爸得病是两年半。
如今想来纪念它,一是时间巧了,二是特别怀念那些耕读的日子。
尽管耕是身不由己,要活命得嘛,读也不得不读,想脱农皮得嘛,但是真的让人怀念。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是我们的黄金岁月,而《小荷尖尖角》是那黄金岁月的巅峰记忆。
那时在我们心中都播下了什么种?那些种是否已经都发芽?还有没有没发芽的?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不久,网络发展起来,大家在网络上的瞎胡闹,有点像是《小荷尖尖角》的变种,是不自觉的。
总之,近来七、八年的生活,有点像一种不太自觉的半耕读生活。
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让这耕读生活上一个台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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