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凯：关于舞曲舞步的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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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舞曲舞步的手记

                          口吴俊凯

    我健身的主要项目不是球类和田径，而是跳舞。追述我的舞龄，应该算较长了，在南充师院中文系读书期间，已学之能跳了。只是当时对舞的理解甚为呆板，仅从交际舞名称层面去理解。当然，这种理解本身没有过错。但岁月渐去，跳着跳着，对舞的理解就逐渐深入了起来。
      
    三十多年前，跳《冬天里的一把火》，激情荡漾，阳刚气盛，将社会开放的春风春雨跳得汗流浃背，呼儿嗨哟。一股时代的波涛气势，多么刚毅豪迈激越。可以想象，那时的文化似朝阳似鸡唱，深感“青春”魅力。那时跳舞，舞鞋下有响底，铁片与水泥撞击出穿透力很强的声响。这种穿越时空而不衰的时代之音，一直响在我后来漫长的记忆之中，深深印在我的生活背景里。这时的舞文化很纯粹，纯粹到心的最底层。当时，麻将还没有流行起来，舞的市场和天地，属于全民。那气势，那宽度和厚度，与当年延安的秧歌舞，与解放初期陕北的腰鼓舞很相似。人们对舞的评说也没有杂质，像矿泉水一样干净甘甜，都在用正确的评价推动着舞文化的健康发展。

    在师院，每个周末的坝坝舞会，人满为患。教授们在那个时代，走出了唐诗、清史和大熊猫的研究境界，在川北行署老楼前，踩三跳四，在闪烁而美丽的霓虹灯下，尽情旋转着。用饱满的激情迎接着一个时代。我看到，讲《红楼梦》的教授，讲《家》的教授，讲《阿Q正传》的教授，都跳得满头大汗，步履从容，自信欣然。那种发乎内心的欢喜情怀，不是简单的舞步能够滋生的。它有其自身的时代逻缉。我方正的舞步，规范的舞姿，正是在这时代中形成的，至今变化不大。

    二十多年前，舞风开始有些拖泥带水，阳刚渐逝，个人情怀多了起来，我们跳的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爱的呐喊反反复复在舞步间回旋，直接而缠绵。花去花来，九百九十九朵永不枯败。我开始在那样的背景下，变得迷茫，社会让人捉摸不定。制酒的传统工艺，逐渐少见，制作变成了勾兑。官与商完全搅和在一起。我的工作是教书而已，但已收到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送来的第一份礼物：两瓶全兴大曲，一条红塔山香烟。这大约是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事。这让我深深的困惑：莫非玫瑰的时代，要经历一截迷茫的征程?教研组开教研会，不再单纯地研究语文教法，传达先进的语文信息，而是要谈一谈地方首富种种云尔。不过，我还是坚持在舞池锻炼，我知道，除了舞池的音乐能让我整晚想象而外，世代的各种节拍让我有些木然。我仿佛觉得，我们的文明仅仅有阳光你有雄壮是不够的。社会的进步和繁荣，总是与它对立的因素在一路同行。1949年前的大上海，被称为东方巴黎，不是也有一曲《夜上海》永远跟随么？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不是也唱出了丝丝的悱恻么？这个时期的舞曲还有《东方之珠》，还有《涛声依旧》。这令我有些微的兴奋。我们还有一部分人在呼唤民族情怀，五千年海风吹不变黄色的脸。民族的骨气感油然而生，民族的大美昭昭眼前，五千年文明不倒。一种对民族崛起雷鸣式的呼告，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算是一股清新的风。每当我在舞池，踩着这首乐曲的时候，我身板不自觉地立刻挺了起来，舞步大了起来，节奏快了起来。这般兴奋，是对玫瑰舞曲的远离吗?也许是的。而涛声依旧，还多少保留了冬天里的那份热烈和大气，让我们在时代的行进中得到一份慰藉。但舞风开始多了一些忧郁和伤感。

    十多年前，我们走过繁华的街口，被城市的喧嚣弄得迷茫渐远。这时，我在舞池听得最多的，是这样几支曲目：《鸳鸯蝴蝶》、《走四方》、《常回家看看》。三首歌曲，三个分野。《鸳鸯蝴蝶》不加掩饰地把时代的印记烙在舞池乐曲的回荡之中。这比玫瑰花又多几份谴绻和凄清，更有几份靡靡，深深的情感渴望，深深的儿女相依，已经成了改革背景的一部分。庄之蝶式的人物已经不是个案了，或多或少有了共性的因子。人性的真情流露被舞步宣扬着追随着。我仿佛记得《红高粱》流行时期与鸳鸯歌曲流行时期差之不多。人性的寻根问源，人性的逐渐张扬，开始在人们生活中不停地被追问着。这时，我的舞步也开始模糊起来，不知是刚健，还是轻曼？不知是急促，还是舒缓？舞步还真有些踩得迷茫。因为，时代渴望真情。人们忽然间走进了繁忙慌张的时代，在远离故土南漂北荡之后，忽然蹲在城市的边缘，想起了生他养他的爹娘，和拉着他长大的爷爷奶奶。他们开始在城市的星空下，望着故乡的天空，大江南北，开始飘荡着常回家看看的真情呼唤。这种发诸心空的人性强音，让多少人，常常坐在村口，坐在门前，坐在窗边，张望等待，老人泪流满面、悲喜交集。或许这些老人，还因时代唱出了他们孤独寞寂的心声，而心存感激，也说之不定。我在舞池，发现人们的舞步，在模糊犹豫中起落不定。一种孤独般的深沉，反反复复在刷刷筷子洗洗碗的弦律中摸摸擦擦。因为这些舞步的起落者，或许也来自远方，他们的亲人也在远处，守候着儿女回归的码头，也在经历着时代的疏忽。这时，我们的文化增进了多么感人的人性情绪啊。不过舞步还是多少有些矛盾和无奈，毕竟《走四方》还是保留了冬天烈火熊熊的那份炽热和斗志。虽然走走四方，闯闯南北，还是茫茫无期，还是担忧着结局，但走走闯闯的那份创业和主动担当的劲头，还是表白了天行健般寻索行为，还是表现了家天下的气度和理性，还是抒写了不安于现状而要努力破旧立新的情感归宿。这种文化的出现，把社会的发展，从对人性的强烈倾述中强调了出来，一种民族的强烈生存欲念，在改革的洪流中，仍旧成了时代的强音。我们的步音也合作这般节拍，无奈的举步又多少有了方向感。人与人的手握着还是温暖的，人与人的心还是相通的。我们在选择中，忘掉玫瑰忘掉鸳鸯，回家看看后，又走走四方。现在想起，不知我们当时的舞步之音被两千年的那雪覆盖没有？

    昨天晚上，我去舞池，舞池放着小宾舞曲，弦律反复抒发那种欢乐淋漓的情感指向，它应是广场舞的曲子，听后，耳目为之一新。在欢快中，有自信感;在自信中，有幸福感。这首曲子让舞步轻松轻快，轻曼悠扬。纯正中没有杂质。这让我情不自禁地去翻检五千年的文明史，去比照文明史中，伟大不朽的卷帙。走进热闹的舞池，我的舞步也因此流畅了，大步流星，与灯光同醉。在舞池休息的瞬间，我忽想到，一个民族，当其沉浸在欢娱之中的时候，当其因幸福而褪祛面部沧桑的时候，当其走在健身之道的时候，这个民族，就差不多逐渐走走上了希望的旅途。这时，舞池响起了《映山红》舞曲，我走进了舞池，轻快的起着舞步，让夜色的诗意，陪我跳过这难以忘怀的夜晚。

     写于2017春季，改于2018，10，29。临邛土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