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往事
季先(邛崃市)
川西,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叫甘溪沟,因为两山之间有一条溪,叫甘溪。甘溪沟里,有好多个相隔不远的村落,我们村叫河口村。
因为这个地方,有两条溪流交汇于此,变成了河。河也没有名字,就叫个河。河口一带就叫河口上。河流在交汇转弯处总是会形成许多表面看上去平静的滩,水流冲撞岸边岩石回旋成很深的水涡,就又叫沱。
哥说,河流逢弯必有沱。细思很有点哲学意味!
有个特别深的沱叫洞青沱,哥哥们在炎夏的傍晚,忙完农活了,总是会相约去洞青沱洗澡,把洞青沱翻起欢乐的浪花。
河口上的洞青沱,表面平静,内心激流,夏日欢乐,冬日沉默,看过河口上不少的世事……
河口上,还有一个坝。坝子上春日油菜花黄麦苗绿,夏日秧苗青青,冬日是大片亮汪汪的冬水田。无论怎样的年月,那一坝田,总是兢兢业业地冬收夏长,养活一村子的人。
河溪之上的田坝中间,有座小房子,我们叫它“点”,是公社供销社设在乡下的代销点,家里需要的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镰刀锤子,应急物品多能买到。
河口上,因为交通方便,还会举办商品交流会。
开交流会就热闹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白天看好吃好玩的,也没钱,我们小孩子就是跟着凑热闹,能吃颗水果糖就很满足了。晚上还在河边拉上大银幕看露天电影,《锦上添花》之类的,很晚才散。
交流会开好几天,持续很多年。听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大哥带着二哥三哥和我去交流会,大哥买了烧鸭,只撕给我一个人吃,二哥三哥在旁边眼巴巴口水流多长,也不敢要。
到我慢慢长大,河口的田埂上,也落下过我许多的脚印,割猪草啊,放牛啊,都在那里晃。经过干榜上,干榜上有座小石桥,桥底下总是倒满了坐月子的媳妇吃过的鸡蛋壳,这些媳妇真能吃啊,村里的婆娘们经常聚在村头的大树下八卦:谁家媳妇坐月子一顿要吃8颗荷包蛋还要加多大一坨猪油几瓢儿白糖,吃下去奶水汩汩的好得很嘞!
小石桥旁边,总是开满了刺梨花。榜上的水沟边长满水芹菜,一碰就是芹菜的香味。紫云英是种的,我们叫苕子,一大片一大片,割了喂猪。但是,苕子开花真美啊,不舍得割。苕子尖尖,很嫩,摘了当菜炒着吃,清甜。
村里最靠近河口住的是穿长衫的韩瞎子家。韩瞎子眼睛不行,人却特别聪明,会唱许多山歌。他不是本村人,是来给我们村杨家寡嫂上门的。杨家阿嫂的男人病死了,一个女人带了5个儿女奔生活十分艰辛,韩瞎子来了后,帮助杨家阿嫂把5个儿女拉扯大,时常看到他们手牵手一起走,夫唱妇随,很是幸福令人艳羡。
上山干活时两口子在河口对岸的枫香坪上拖声腰气地对山歌——
太阳出来照山坡,我们今天来对歌
我知道阿妹会唱歌,我愿意陪你对山歌
对面阿哥你听到,今天看谁唱得多
妹子要把我来考,我们今天随你考
什么结籽起坨坨,做啥子才打包包锣
高粱结籽起坨坨,接新娘子就打包包锣
……
对面阿哥真日龙,硬是把你问不穷
今天我阿哥对不起,我也要来考下你
阿哥说话真稀奇,看你考些啥问题
……
这样一问一答,你来我往,无穷无尽,想唱多久唱多久,歌声一直飘到河口上。
听说韩瞎子已经去世了,杨家阿嫂的儿女个个聪明俊秀,成家立业过得好好的。
许多年过去,河口上还是河口上,只是河上增加了桥,坝上多了人家,田坝的油菜小麦田有许多改成了茶田。早春二月,还是会有成片的油菜花开放。
河口上的人家都富庶了。我的小学中学同学,有的在河口上建了茶厂,有的在便利的路边修建了楼房做生意,山上的活,都是开车去干,再不用肩挑背驮的啦。
岁月好像走远了,可还不至于沧海桑田。河口上的水,依然清冽,夏天涨水时洪水呼啸,大家打伞戴帽的,走,去河口上看大水。
大家看的,也许是大水,也许,是与平常不一样的河。河,也有表情,有情绪,有故事。
河,它滋润了川西那坝田,它冲起了洞青沱,它也淹没过庄稼,吞噬过人口,它有时宁静,有时唱歌,有时狂躁,有时沉默……
在川西深处,崇山峻岭之间,两条小溪的交汇处,一处小小的河口上,也历经了多少代人的岁月啊。
山木青葱,天地无言,静静地看着这世间百态,四季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