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者说： 临邛古城有东南西北街，在城市变迁和发展中，与东街，南街，北街相比较，西街一直像一个小脚老太婆，蹒跚着脚步，变化不大，不过最近，西街正在发力，在棚改中，一个崭新的朝气蓬勃的西街正在迅速崛起。 西街在人们的印象中，显得有些苍老。但民国时期，西街却是临邛一条文气氤氲，人才辈出的街区，吴明瑶用细腻的笔触，优美的文字，详实的史料，通过西街，向人们描绘了上世纪40年代临邛城的一副各阶层生活场景的风情画，对我们了解家乡的历史，很有帮助。
西街，民国的那些人与事
原载《新邛崃》第八期
作者吴明瑶
自秦惠文王在邛崃筑城设邑，西街便被妥帖地安放在邑之西。它从从容容走过几千年，洒下几多绚烂，留下太多故事。
它自然、内敛、从容、朴素、不招摇、不做作。身子修长、舒展、笔直。街不宽，民国时，最早只能过一辆汽车。抗战，为空军过车， 锯屋檐、砍柱头、退街坎，最终可会车。它青瓦匝房，木板构屋，石板铺地，构成了邛崃的文化街。上段，一楼一底穿斗结构，是繁华毓秀的商业之地；下段，名人府弟为主；西外街，农户、小商居于此。山神庙下，小西河泉水汨汨，泠泠作声，浸着几座无主坟。农夫进城踏着秀水而过。夜晚，无路灯，油壶子插在摊位上，q魆一片，沉闷安静。西门按时关启。
在密密匝匝的小青瓦中，一幢西式小洋楼安然沉入其中，卓尔不群。它便是省参议员，师长邓蜀才将军的新公馆。邓府门不大，不显山露水。进入院坝，拾级而上，便是砖混结构小洋楼。客厅高敞，卧室宽大，壁炉雕饰考究，地板铺就人字形，窗户镶嵌西式彩色玻璃。厨房地面科学地矮于卧室几台阶。杂房外，老树旁，依着一口老井。总的风格：简约明快。民国时，这里曾演绎了诸多故事。
某年，县府的狱卒押着披枷戴锁的死囚去西河坝行刑。途经西街邓公馆外，死囚狂号：“冤枉啊！冤枉啊！邓大人救命！”，邓师长正拿着长烟杆悠闲地站在门口。听罢，凭借省参议和师长的身份喝令狱卒中止行动，押回衙门重审，再作结论。后重审，此农民有幸保住了小命。此事疯传邛城。
与邓公馆小洋楼有别，更多的是大户望族中规中矩的川西民居——四合院。它们古雅、清丽、构成了西街纯朴、厚重的格局。院落无北京之贵，江南之秀，一正西厢一下房组成了“四合头”，檐廊联系了各个房间，门槛高而厚实。“口”字形为一进，“日”字形为二进，后面大多为私室或闺房，庭院越深，越不得窥其堂奥。这些院落为大户人家居住，应对外界提供了比较隐蔽的空间，其建筑和格局体现着中国传统的尊卑等级思想。如民国时县长赵胜庭公馆。临街为旧铺面，双扇门，镶着“赵庐”，跨过高门槛，别有洞天：一道弯弯曲曲的三合土路伸向深处，一个大花园扑面而来，巨型玫瑰花篷从前院一直罩到了书院街后门，各式花坛挺立两旁，上置各式树桩和山水盆景。院里桂花、石榴、牡丹、梅花等争奇斗艳。正房花窗格门、圆雕、浮雕、镂空刻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蝙蝠及戏文故事。抗战时，为感谢桑园空军劳苦功高，赵府在金碧辉煌的大客厅，张灯结彩，备足汽水、可乐、点心，浓妆艳抹为空军将士举办了一场轰动邛崃的盛大舞会。也有一些四合院，因西风东渐，样式上有了演变。如参议长杨廷阶和县党部书记陈仲侯，他们的四合院装饰就比较洋气，大格子彩玻替代了花窗格门。当然西街的民房也较有特色，如诗人顾隽卿的院落，虽不宏伟、高大，但门前的两棵几人合围的大桢楠树，亭亭如盖，荫出一片绿云。屋后有“映带左右”的文脉小溪，真可谓清幽之境。溪畔常见诗人与魏尧西 、周澹秋等雅士流连盘桓之身影，也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可惜天妒英才，顾先生三十三岁便辞世。许渭滨先生家也不寻常。先生1914年省高师毕业（川大前身）到邛崃，曾执教于邛崃中学，上智校，把一生奉献于邛崃教育。他住中段（现机幼侧边），内有两个长天井，悠深，清静，雅致。家里开过私学，当年李正伦先生在此启蒙学习。许先生教子有方，家里先后走出了中科院院士、激光之父——许祖彦，核物理学家许祖润，中国第一代女留苏学生许祖慧，堪称满门才俊。张思如公馆（现老年大学旁），龙门讲究，外墙有繁复的砖雕，四合院宽朗，为天楼、地板。教育家、书法家曾光曦与张开阳，中共邛崃地下党县委书记聂瑞祺居于中段。留学德国的科学家金广其房庐与顾家大院挨邻。这些院落铺面都很一般，不起眼，进门窄，巷子深，门槛高，深藏不露，但后面很敞亮。客厅、上房、下房、书房等分得很清楚。“龙门”往往“雕而不画”，如张思如公馆。堂屋和正房往往是“虎皮装修”（整木板为墙）或编夹壁糊泥灰为墙。一般是宽屋檐，阶檐上往往摆桌吃饭，妇女手工、家人喝茶下棋以及接待来客。大天井里植树养花，小孩嬉戏，家人纳凉。
天主堂在西街中段，建筑与众不同。礼堂和临街楼房为哥特式，神甫所居的为中式四合院。院中间一大水池浸着假山。种植的樟、柏、桂子、月季、藤萝等把大院染得静寂雅致。教堂钟声准时，管风琴和着唱诗班诵着咏叹调，圣音袅袅，澄澈空明，一派祥和。教堂后围了十几株挺拔苍翠的桢楠，傍晚，白鹤、白鹳翔于树梢，黑压压一片，小鱼死虾纷纷落下，叹为观止！
翁亭也在中段，相传明代挖了一罐汉代五铢钱古钱币，筑亭纪念。军阀唐式遵看中此，辟为公园，开水池，堆假山。成了杨柳青青，绿水依依，波光粼粼，花草翠翠，俏丽袭人的胜景。白衣庵、三皇馆、无生老母殿沿溪边一字形摆开。翁亭南大门外，矗立一座无字牌坊，质地为红沙石，用圆雕、浮雕、透雕等手法，尽现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山水、花草、虫鱼等内容。艺术价值颇高。俗传某妇孀居、养育遗孤，此子长成，日窃家藏，妇觉，悲愤自缢死。邻里哀之，集资为建石坊，无名无字，只称为“新牌坊”。可惜被折毁。
西街的商业聚于上段。李欣奇开的百货文具店，文人雅士在此店进进出出。八宝街口的“谢远昌”书画裱褙铺兼卖纸张，包括木版印的书籍，如四书、五经、百家姓等，在此可以购得。八宝街的“美精钢笔大王”文具店和“文园斋”大文具店名气很响，是学子光顾之地。西街上段的工美社，人文底蕴较厚重，工艺师基本功扎实，它为四川和邛崃输送了不少书画人才，如全国著名画家省美协主席徐恒渝，以及康兆铭，李毓林，王靖宇。康兆铭不仅古文功底好，还带出了邛窑工艺师何平扬。
西街饮食业各有千秋，上段小菜馆子为主，中段北边的钵钵鸡很红火，大概是谢姓人家开的吧。新公园的“大众食堂”，是高档菜馆，规模大，厅堂宽敞，干净漂亮。掌厨为刘大师傅，他中、西餐皆可为，味道邛崃第一。像样的东西都在此做，往来应酬，文人聚会皆在此。较场口的“四时居”，以小型宴会为主，因幽静，文人雅士也喜爱于此。较场坝的“胡豆芽房”餐馆，别具特色，主要经营酒席，很多人家的红、白喜事都在此订做。它的招牌菜是“红烧狮子头”、“甜烧白”、“咸烧白”、“粉蒸肉”。
邛崃人喜休闲，爱喝茶。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常聚翁亭。茶铺在文公祠。清末，邛州牧文德龙因辛亥革命以身殉职。满清遗老为他塑了像，供其祠里。每年忌日，上香祭祀。他们看重的大概是文公的“忠”吧！茶铺是杨家开的，吊脚楼一楼一底，一半伸入荷花池。环境清幽，暮春三月，惠风和畅，文人墨客齐聚文公祠，品品茗，说说笑，互赏字画，浅吟低唱或出“飞花令”，不亦乐乎！茶铺楼上曾办过女子夜校，李正伦先生曾跟着高大姐在此学习。
鼓楼的“切思”茶社则是高官和五老七贤聚集之地。如赵胜庭、杨监督就常在此泡茶馆。临解放，“切思”发生了一件轰动邛城之事：大同的侯乡长在此泡茶馆，中学生周某路过回家。周某天生美人胚，深眼窝，高鼻梁，瓜子脸，皮肤白皙，头发自然卷。侯被吸引，从此难忘，朝思暮想，最终以豪霸手段把春秋十五六的小姑娘掳去做了小老婆，当然他结局也不好，解放时被镇压。
西街人晚上休闲，又是另一番情景，说圣喻是常见的方式。书院街口搭上简易台子，一张桌子，两根板凳即可进行。吃了饭，三三两两，邀邀约约围在街口听。说者把传统文化编成故事或神话，一边讲，一边唱，劝人行善积德，行孝尊老。如仲由负米，王祥刻冰，黔娄尝粪，郯子鹿乳，郭巨埋儿，老菜斑衣等孝道故事。常有忤逆子，被父母拉着来受其教化，使其洗心革面。
西街是邛崃学校最集中的地方，因之文化街。县立初级中学校（即后来的邛崃中学）位于书院街，其建筑古香古色，黑漆大门厚重威严，阶檐宽大，地势高挺。木槿花、桂子树簇拥进门甬道。大殿下的天井，玉兰、罗汉松、玫瑰花、谷种花怒放馨香。教室、宿舍被小天井间隔。石板铺地，徜徉其中，冷不丁一个用古碑补缺的石板撞入眼帘，只感字迹古雅、硬朗、脱俗、无脂粉气，放在脚下委实糟蹋圣贤了。天井后，李树、桃树密密匝匝，桢楠更秀出卓越丰姿。这里走出了院士、五将军。民国时培养了杨国良、金广路、李用章、杨家桢、苏受呈、苏吉呈、熊济津、宁稚武、张开阳、石守愚、植永铭等军事、科技、教育人才。它烙下了最早的红色印记，成立了邛崃的第一个团支部，发展了任斌荣、赵志云、蔡家斯、苏庆湘等第一批团员。开展了有名的收回“小租界”的斗争。他们之中的任斌荣、赵克云、李久安等成为中共党员，为人民解放事业作出了贡献，有的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如严景鸿烈士。
二十年代，邓蜀才师长愿为桑梓培育人才，为清贫子弟创造读书的机会，在西较场龙王庙创办了私立蜀才学校。它设立了中学部、小学部、幼儿园，教师从本地或外地聘用，工资较高，假期若不回家，照发工资，使其在邛崃玩的开心。曾光曦，熊方舟、许渭滨等名师在此执教。校门在天庆街，校园幽静，株株楠木郁秀挺拔，浑圆硕大，苍翠成林。凡有楠木树的地方即是校界，绿中带花的铁刺巴构成了别致的围墙。邓蜀才一心一意培养自己的学生考到了成都高中，凡考上者，邓出钱雇黄包车从成都拉回，在邛崃城众目睽睽之下招摇穿行，很是风光。
当把教育当成事业时，学校收获了异彩纷呈：校中果园、柑子、挂树，无人攀摘，掉落在地，拾起交办公室。每年柑儿红熟，热闹非凡，张张笑脸衬着累累硕果，师生共收果实，一筐筐运至办公室，学校将柑儿平分，学生、教师每人一份，真可谓“有事大家做，有果大家尝”。
1941年．地下党员，音乐教师李蜀华（解放后曾任中共四川省检委书记）组织了“抗日歌咏队”，由高小班男女学生20余人组成，胡承治教师也参与指导。每周星期六午后，李老师教进步歌曲，胡承治老师讲八路军、新四军的辉煌业绩，队员情绪高涨，有的唱来连饭也不回家吃。他们还利用赶场（三、六、九）和节日出校宣传抗日，演唱抗战歌曲。某年4月4日（当时儿童节）歌咏队到公园的“胜瀛剧院”演唱，李老师穿麻制服，在台前指挥，队员引吭高歌《延水谣》《开荒》《义勇军进行曲》《黄河大合唱》《打倒汉奸汪精卫》等歌曲，博得观众热烈的掌声。此后李蜀华教唱的抗日歌曲，在校园此起彼伏，令人振奋。歌咏队还排演了《送郎上前线》《保家乡》《抗战金钱板》等抗战内容的短剧（文明戏），在校内连演三天，参观的来宾摩肩接踵。某年“双十节”，蜀才校参加游行，沿途歌唱《吕梁山的呼声》（八路军根据地歌曲），这是当时全县任何学校不敢唱的歌曲。
抗战时，日本飞机常来川轰炸，邛崃机场是敌机常来侵犯目标之一。蜀才校此时常躲“警报”。校方对学生进行了防空教育，敌机在基地起飞有袭川动向时，县上发“预行警报”（鼓楼和四城楼警报器发呜呜的叫声），班主任叫学生注意。敌机入川，发“空袭警报”（警报器发嘶哇哇的高叫声），学生从教室跑出，由教师带着从“垮城墙”（天庆街与围城路交叉口）跑到黄坝村，藏在竹林里。一次早上10点出城疏散隐蔽，遇敌机临空，师生就地卧着不动。至午后三、四点钟才“解除警报”回学校，师生都饿得肚子哇哇叫。后美国空军来华助战后“跑警报”才渐渐消失。
教会私立学校上智初级中学在西街中段。它建有一幢两楼一底的教学楼，学校教学设备较好设有图书室，内藏《万有文库》。体育设施齐全：风雨活动室、篮球场、排球场、足球场（利用西较场）、单双杠、木马、秋千、乒乓球台。并有阶梯式实验室。理化仪器，实验标本较完备，均由日本购来。在当时，上智的条件是较优越的。雍司铎兼任校长，院士之父许渭滨长期担任教务主任。校方聘请的大多为县内名师：如吴良臣、许渭滨、苏受呈、张漠、唐自赓、聂瑞麒、黄绍祥等。
该校1937年左右组建了一支铜管乐队，1支法国制的三指音乐号，4支法国制的大铜号，此外配小鼓、大鼓、铙钹、洞箫、笛子等。对司号学生全免学费，早晨发鸡蛋一个，下午在西较场练习。凡学校上街游行，乐队奏乐，步伐合着鼓号声，整齐，壮观。县政府举行庆典活动，也敦请该乐队参加，以壮观瞻。
抗战时，中共地下党组织派了聂瑞麒、许寿真、严兴云等来校授课。他们利用节日晚会或音乐课开展抗日宣传，教唱印发《流亡三部曲》《游击队之歌》等抗战歌曲，传播革命思想。地下党员学生孟星梧、高明星、余怀清，追求进步，激浊扬清，努力工作。许寿真老师身份暴露于1948年被捕牺牲，成为“十二桥烈士”。
西街煌煌地走过几千年，美人迟暮，时间这把杀猪刀在它身上刻下累累伤痕，无奈地尽染岁月风霜：房屋低矮，瓦片残缺，摇摇欲坠，铺板褪色，参差不齐，老旧沧桑。但奠定千年西街的文化自信从未动摇，清高、自信、脚踏实地的吃苦性格从未丢掉。昔日走出院士，将军，画家，诗人，今日西街人更竞风流。乘上改革春风，盛扬电梯公寓横空出世，秀出邛城当年第一高，川西院落朴素典雅，现代建筑简洁明快，相共存，相交融，构成一幅美轮美焕的古街繁盛图景。棚改夷平老旧、凋敝，西街在变，变得更加妩媚，它在涅槃中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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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1 23:11
发表于 2018-6-3 19: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