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不逗头，遇到马咬牛。这是比喻人的际遇不顺，平添枝节，钩钩绊绊难打整的川版俗语，用来点题一个陈年段子倒还算合适，且听老夫慢慢道来。
话说某朝某代，有位贾姓落第举子，对赶考已生厌倦，这娃脑壳好用，自学中医数月，认为足以应付，便手脚麻利，三刨两爪，几价钱就把祖居旧屋收拾一间出来，捭整捭整，刷点儿石灰，作为诊室，准备行医了。
临开张他又想，我这样子把门打开，人家不晓得是搞啥缸的，便鸡慌炮毛地写了两个大字，贴到门口作广告。
这位热炒热卖的改跷子江湖郎中到底写的哪两个字？”医时” ，啥子意思喃？”时”，就是当下，这里是时疫的简称，”医时”，就是治疗”时症” ，医流行病是也。
他心想，有个头痛脑热，整点川芎，喝点热茶；凉倒咯弄点紫苏、柴胡，瓮到铺盖睡一觉，发了汗就好。用药虽然简单，比那位万病一把芒硝的胡大师的单方药，还是要稍微复杂一点儿。再不行，拱到里屋旋翻书，总有办法。遇事要活套点儿，看到吃不下来就早点儿推杯，那些用门板抬起来的一律摆脑壳，向胡大师那边支噻，不要接到炭圆儿包袱把自家笼起哈。
整归一后，店门大开，他老兄一杯茶一本书，很耐烦地坐到马架子上等生意。
头一天，几个娃娃在门外头露出半边脸对到先生做怪相。
第二天，有两位头戴方巾的过路人，一边笑一边指指掇掇在说啥子。贾郎中有些不快：当真话没见过书生创业嗦，有啥笑头？
第三天是寒天，除了隔壁子王婆婆来索要猪毛夹子而外，硬是鬼都不上门……虽说他见过些世面，还是有点儿发毛，坐不住了。便在屋头转圈圈儿，口中念念有词，给自己打气：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莫来头，说不定等哈哈儿运气来登咯，门枋都挡不住，病家像蚂蚁儿搬家那样，牵起线线儿来……。
这位老兄硬是有狗屎运，果不其然，就在他第九回伸起脑壳往外头看的时候，一个莽娃儿” 轰” 的一声突然拱进来，他两个差点儿撞个满怀，跳贴面舞。郎中赶紧后退两步，把来客让进门，原来是一个三十来往岁，块头肥硕，像是整了几口酒的闷敦儿，行头把子新潮而又富有，略带俗气。
胖公子作揖施礼，贾郎中连忙还礼让坐。
这闷敦儿自称是个富二代，其父在东门大桥河边上粪码头当老板，虽说闻起味道欠佳，听起不咋个响堂，银子还是多。他老汉儿安心要把他搞整得像个人物，撑起门面，免得世人把东大路粪堂子看孬[发音撇]咯，喊他来向老师讨教。
贾郎中没咋个弄懂闷敦儿的来意，生怕戳脱，连忙说：”那好，那好，敢问公子哪儿赶有病？”
闷敦儿不解先生为何说自家有病，按平时的脾气，早就给他娃打转切咯，说你才有病 ！唉，今天是来拜师的，没得法，只好下矮桩，笑着说：”学生顿顿整肉，脚肚子恁门粗，咋个会有病噻？”
贾郎中：”那你……？”
闷敦儿说：”事情是这门子生起得，学生看到门口的广告，专门来找先生医诗的。”
贾郎中把”医诗” 混为”医师”，以为这娃看重职称，就说：”你找对了，在下就是医师，弄丘楚，不是护士哈。”
闷敦儿又问：”不要怪学生笨，以前咋个没听说过有人医诗喃？”
贾郎中有些惶恐，自家又拿不出文凭来，便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这个，有些事情你们外行不懂，我乃祖传…….。”
闷敦儿恍然大悟：”祖传，哦，我懂了，杀猪匠的娃娃也是刀儿匠，跟好人学好人，跟到司娘子学跳神……”
贾郎中嫌他说得难听，连忙打断：”莫乱扯，是前人引领，后人继往开来。”
闷敦儿附合：”就是就是，老辈子在前头开路，你我跟到勾子后头栽一栽地，我耍粪档档儿，先生跳乱坛……”
贾郎中想发气，又忍住：”你，你扯远咯，我们还是问病吃药吧。”
闷敦儿：”对对对，请问先生，这个诗有毛病，硬是像人那样可以医嗦？”
贾郎中扣脑壳：”师 有毛病？……我没有毛病呀，你老弟到底要想说啥子？”
闷敦儿也纳闷：”唉，先生外头是不是写得有两个大字？”
”是有两个大字” ，贾郎中说。
“头一个字是医死人不抵命的医”，闷敦儿说得很肯定。
贾郎中急了：”呸呸呸，乱说煽阵，不利达！”
闷敦儿：”不是医？”
贾郎中很无奈：”是医，是医。”
闷敦儿有些得意：”对咯，这第二个字就像我。”
”像你？”
”就像学生这个样子，诗文妥妥的诗。”
贾郎中忍俊不禁：”你诗文妥妥？”
闷敦儿：”是噻，左边”言”旁，右边一个龙潭寺的寺，读啥子？”
贾郎中：”读诗……我是这门子写的吗？”
“先生写的医诗两个大字，在外头摆起得，敢不敢打赌？” ，闷敦儿理直气壮。
”这个这个……”，贾郎中心头想，唉呀，整臊球，我把时间的” 时” 偏旁搞错了，写成诗文的“诗”咯，咋个办，哪有专门开铺子医诗的嘛？……看他娃瓜兮兮地，总还没得生意，何不将错就错，顺到毛毛儿抹，或者可以开个张，铲几个，也说不定，他自言自语……
闷敦儿凑拢来：”先生说哪样？”
贾郎中回过神，忙改口：”才将我是考你一哈，看你懂得起啵。”
闷敦儿觉得他小看人，不满地说：”学生读过望天书，灌过推屎爬儿，打过麻将，幺鸡二筒还是分得清楚噻。”
贾郎中：”那好，为师就收你这个徒弟。”
闷敦儿：”先生这哈要给我医诗了？”
贾郎中：”正是。”
闷敦儿很兴奋：”那咋个医法喃？”
贾郎中想了一哈，说：”这个……还是要按老章法，望闻问切噻。”
闷敦儿：”啷个望，是不是站在街檐边边看美女，瓜兮兮地打望？”
贾郎中：”非也，是为师审看公子的诗稿。”
闷敦儿：”闻喃，闻一哈学生写的诗臭不臭？”
贾郎中：”嘿，有那点儿意思吧。”
闷敦儿迟疑地：”朋友三四爱装怪，都说我的诗味道不周正，先生会不会掩鼻而过跑多远？”
贾郎中：”进了茅厕就不怕臭，你要相信为师的职业道德。”
闷敦儿：”那吗，问又问啥子喃？”
贾郎中心想，问你过鬼，口头上却说：”问你的诗情词意噻。”
闷敦儿：”咋个”切”喃？”
话题渐入医道，贾郎中恢复了派头，他说：”这个吗，人病凶咯有的要锯脚杆，割腰子，只要没把颈子整断，都可以抢救；诗文更好整，狗屁不通的，当切烂肉、挖鸡眼，割下来甩咯就是。”
闷敦儿有些紧张：”恁门子弄，学生这点儿三脚猫儿功夫咋个遭得住哦，哈怕切得一个字都没得了，尽剩些标点符号，咋个整？”
贾郎中安慰他：”那是做特大外科手术才会有的情况。”
闷敦儿两眼放光：”对了，先生说的外科，学生肉多是多，泡的，怕乘不起，我挂内科。”
“莫要讳疾忌医，内科也不松活”，贾郎中正起相子警告。
闷敦儿又吓倒咯：”该不会估倒灌耗子药嘛？”
“那倒不会。”
“吃啥子药喃？”
贾郎中略加思考：”这个，一般还是要辩虚实，分寒热，吃补药或者泻药。”
闷敦儿一个石头落下地：”哦，这还差不多，请问先生，哪些该吃补药喃？”
贾郎中沉思片刻，说道：”该吃补药的案例吗，我举一首诗。
久旱逢甘雨，
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
金榜题名时。
说的是人生四大幸事，可喜可贺。不过喃，总觉得还是有点儿像皮开水发茶叶，差一把火，要来个十全大补。”
闷敦儿：”为啥子喃？”
贾郎中：”久旱逢甘雨，说的是天干缺水，禾苗枯渴，突然下了一场喜雨，农夫些脸都笑烂咯。”
闷敦儿：”肯定噻。”
贾郎中：”作为诗，要有激情，遣词造句应该惊风活扯，反差要大，原句在渲染程度上还有欠缺。”
“欠缺啥子喃？”
“欠缺时间长短。”
“人家说嘿门久哒。”
贾郎中反驳道：”嘿门久是好久？一月吗两月？在西北一带，天干，三几个月不下雨也寻常。”
闷敦儿：”那咋个整？”
“给它吃补药噻。”
“啷个补？”
“拉长时间。”
“拉到好久？”
“拉长到十年。”
闷敦儿大惊：”十年呀！那还不把小鲜肉晒成干腊肉？”
贾郎中面带喜色：”看把你吓得奈副样子，就说明用药到位了。天干十年，突降瓢泼大雨，人些打起光胴胴在雨中狂奔，现在考题来了，如果身临其境，你要做啥子？”
闷敦儿：”我，我马上揸开嘴巴切接雨水噻。”
贾郎中拱手：”恭喜你答对了，奖励小米椒一个。拉长时间，大悲带来大喜，说明补对头咯，这句进补后，便成为十年久旱逢甘雨，好来劲儿嘛！”
闷敦儿开始信服：”当真的哈，请先生讲第二句。”
贾郎中：”整醒豁头一句，第二句就好懂了，他乡遇故知，需要拉长距离。”
闷敦儿：”为啥子喃？”
贾郎中说：”你想嘛，我两个成都人，在新都或者双流碰到咯，也算幸会，不过也就半个钟头车程，太小儿科，你说有好大个喜庆？”
闷敦儿直势点脑壳：”对，算不到啥子，该吃补药。”
贾郎中作惊喜状：”耶也，公子硬是聪明，两哈就学会了，你说该咋个整？”
”拉开距离噻” ，闷敦儿一副精灵完咯的样子。
贾郎中：”对了，给它加上万里这两个字，万里他乡遇故知，当然更惊喜咯。”
闷敦儿：”第三句。”
贾郎中：”第三句洞房花烛夜实在太普通，青年男女绝大多数都有这一回，没得啥子稀奇的。”
闷敦儿：”那吗，要把哪个送入洞房才稀奇喃？”
贾郎中：”和尚噻。”
“和尚咋个敢入洞房哦？”闷敦儿伸舌头儿。
贾郎中：”和尚都是人做的，还了俗还是可以找个寡母子，照样入洞房嘛。”
闷敦儿伸起老指拇儿：”先生的想象力太丰富咯。”
贾郎中：”第四句加成尼姑金榜提名时。”
“尼姑也能金榜提名？”闷敦儿直势翻白眼儿。
贾郎中越说越顺：”武则天当过尼姑后来做了皇上，带发修行的才女也有上榜做官的机会噻，这门子全诗也就扩了容，从五绝变为七绝。
十年久旱逢甘雨，
万里他乡遇故知。
和尚洞房花烛夜，
尼姑金榜提名时。
给你点提一哈，对仗也很工稳呀。”
闷敦儿点头称是，想起自己，不免唏嘘，大发感慨：”唉，和尚尼姑都有搞头，本公子苦学多年，还是个白丁儿，硬是有点儿羡慕嫉妒恨呐……”
贾郎中拍着闷敦儿的肩膀安抚道：”莫来头，再有一个疗程就该你了，后面的才汪势，收头结大瓜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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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16 10: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