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我们县城有两个中药铺。 正街的东门上一家,到了老西门又是一家。 记忆中的老药铺的店堂深深的,靠里是那黑黑的有一排排抽斗的药橱,药橱上一只只青花坛子,面对顾客是半人高的柜台,内中老药师正襟危坐,柜台上方的楼幅吊有药线坨——那是捆药包用的麻线。门口总是摆着小小的竹匾,晾晒些根、仁、壳之类的药材,进门的门厅一侧摆有太师椅和茶几,是客人活动的地方。里里外外干净得可以照见人影。那摆设如多少年以后我看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保和堂》药铺,真惊异那老药铺对传统的执著与坚守。 抓药是中药铺里最生动的环节。药师接过处方,看后再放柜台上展平,用摸得光光的小鹅卵石压住其角,按抓几服铺上几张黄裱纸(那纸熬药时打湿了用来给药罐子封口),然后取骨质的小巧精致的戥子秤,倒置秤盘,用秤杆敲敲盘底,再左手提秤转向药橱,右手抓药,一味一称,抓好一味,倒在黄表纸上,用毛笔在处方上对应的药名上打勾。若有需捣碎、切片的,就在捣药钵里叮叮当当捣几下或在小小的轧刀上切片后再倒在纸上。药抓齐了,对着一味味有序摆放的药堆核对一遍,无误,则将黄裱纸四边收拢,折成斗,撴一撴,包成一个方棱出角的梯形状,然后一包包码起来,若有需“火刨”、“醋煮”等的另有要求的就用小包,上写处理方法,最后是处方封顶,一手按住处方,一手从线坨上拽下一段,竖着十字交叉扎,再打个结便于提携,然后算盘子噼噼啪啪一拨,结账。 顾客不多时,药师有时会用那槽碾碾药粉。槽碾是铸铁的,人撑着墙壁站在碾盘的芯轴上,来回蹬动碾盘,像耍杂技,很要些功夫呢。 两间大药铺各有其特色,东门上治疮、还有自制的膏药。 那戴花镜的老药师用中药治脓包,我印象最深。夏天有好多小孩长这疮后总是找他治,其时只见大人把小孩按在柜台上,药师喷一口凉水,出其不意地用磁碗碴划开,挤脓、上药,不几天就好了。 老西门上有坐堂医、有本地特产雪梨熬的雪梨膏,那可是消痰止咳的好药。 那坐堂医是个干瘦的老人,戴老花眼镜,坐太师椅上,小桌上一个脉枕,有患者要处方的,就不慌不忙给人搭脉、询问,耐心地听病人的诉说,耐心的解释,总之是运用望、闻、问、切的手段来诊断疾病,字迹工整的用毛笔写处方。。。。。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老西门上的那老中医,是本城书香门第世家子弟,当年老人家将几本药书传给他上山下乡当知青的外孙作为生离死别的纪念品,那年轻人刻苦自学,当上了赤脚医生,赶末班车上了医大,后为本县父母官。而那东门上老药师的医术到孙子辈便无人继承,长孙倒成了本城川剧的一大名伶。这是后话。 不知何时(也许是仿西医的模式),老药铺和坐堂医慢慢消失了。令我不解的是,人们对它的消失似乎已经悄然接受。富起来的人们已乐于接受那全民医保下的兴师动众的住院、子女的轮班陪护等治病方式。对那中医的“小单方治大病”的简单处理嗤之以鼻。 不过我知道,消失的可不止是中药铺和坐堂医,那中药铺带给人们的古老的传统,如端午节做香包包的香料、喝酒的雄黄、过年过节卤肉的卤药、小孩治痱子的药水、抗非典的中药等,也正在被忘记。就是那县中医院,也主要是以西医的手段诊治住院的病人了。如此,博大精深的中医技术,会不会衰落而消失呢? 唉,我们的中药铺! 2013-1-6草
2013-3-25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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