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羌小三峡 月出峨眉照江流
马恒健
岷江,从川西北的崇山峻岭中一路奔来。它润泽了成都平原、造就了南下出川黄金水道之后,在青神县汉阳镇放缓了匆匆地脚步,留下了一个千折百回的小三峡。
这个名叫平羌小三峡的岷江江段,曾让一名伟大诗人暂停了仗剑辞亲、去国远游的步履。那是在公元725年,诗人的名字叫李白。他从家乡彰明(今江油)出发,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却在这里难得的流连数日。他将在此的所见所思,凝聚在一首诗中: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如今,诗圣杜甫“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诗句人人皆知,但古人出川的黄金水路早已断航。不过,乘舟游一游当年李白铁定漂过的平羌小三峡,多少也别有一番韵味。于是,在2009年春季,我们在平羌小三峡口的汉阳镇,登上了游览小三峡的木船。
伫立船头分别向上下游眺望,令人感到岷江在此成了一条变色龙。上游的汉阳坝江段,水面十分宽阔,浩渺的烟波里隐隐可见处处乱石、片片沙滩,白浪滔滔的岷江之水铺陈在整个天际线上;下游,我们即将进入的第一个江峡犁头峡,两岸青峰对峙,山石笔立,波平如镜,水质清澈,江流宛若一条翡翠带。此时,我们又很自然地联想到长江三峡。如果说长江三峡是粗犷、豪放的汉子,那么,平羌小三峡则是清秀、文静的女子了。
我们乘坐的船,是一只像木梭的窄而长的无蓬小木船,船体没有油漆,呈现原木本色,这平添几许仿古游的情趣。但有点扫兴的是,其动力是桨与柴油兼用。那位在平羌江上闯荡多年的船工对此解释道,这小三峡来回几十公里,不用机器,今晚也回来不了。不过,他告诉我们,凡遇景色好的地方,随叫随停,保证尽兴。
犁头峡因峡口江边一座山峰状如耕地的铁犁而得名。这一段的岷江峡窄水深,岸转江回。进入犁头峡第一个河湾“大佛沱”,我们发现临近水面的岩壁上布满密如蜂巢的洞穴,有的小如拳头,有的大如篮球,犹如遭到各种轻重武器的射击。这些石孔洞穴在水波的激盈下,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船工告诉我们,那便是鱼中珍品江团繁殖栖身的地方,当地人称之为“鱼窝”。也就是说,这短短一二公里的江段,才是资格江团的原产地。船工又说,由于江团是吃江底的岩浆长大,因此其肉质才特别细嫩。接着, 他又道出一串平羌江里生长的味道鲜美的鱼类:白甲、青波、翘壳、黄辣丁……
后来我们登岸后,当地一位村干部还告诉我们,上世纪70年代西哈努克亲王到成都,接待部门专门派人来此收购江团款待,令这位风流倜傥的亲王享受到了“接吻的感觉”。
犁头峡江段两岸的峭壁不算高,一般高出江面数十米宽,因此感觉整个江峡是被一柄巨大有利剑劈成。江面没有一点波澜,甚至感觉不到江水的流动,狂野的岷江水在此变得这般文静,令人简直不敢想像水有多深!两岸的山峰郁郁葱葱,连陡峭的崖壁也覆盖着各种藤蔓植物。在这里,时光停止了流逝,山水也有了灵魂,游人也焕发出青春。
船行约三四公里,便进入了背峨峡。此峡江面比犁头峡开阔一些,江水平静。两岸高低错落、千姿百态的青峰倒映在水里,有的如蛟龙潜行江畔饮水,有的如临江的美人顾影梳妆。
在背峨峡,有一块突出崖壁的巨石引人注目。这巨石顶部平整,约可摆放两张方桌的面积,距水面约五六米,其上方有如伞的古树将石顶掩映。据船工介绍,此处是李白钓鱼台。相传当年李白乘船至此,被秀绝的江景和味绝的江鱼所吸引,禁不住在此停留数日,天天在巨石上垂钓。
由于背峨峡水面较阔,江上便有处处江渚。动辄数十只一群白鹭,密密麻麻地在江面掠过,然后一排排地站在江渚上,似乎在列队接受我们的检阅。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们便叫船工关掉柴油发动机,也不再喧哗,因为这本来就是它们的天堂。
背峨峡江段可见平缓的河滩,河滩之上的坡地芳草萋萋,有敞放的牛儿徜徉其间,两岸深处的茂林里,偶尔可见竹篱茅舍、石径菜畦。这一段江峡给人的感觉是既静谧、幽深,又生机盎然,有传说中的桃花源意境。
正当我们陶醉这诗情画意之中时,船工的一句话不禁令人一愣:“快看,石棺材!”我们顺着他手指处看去,只见一口长达30余米的巨型棺材,顺江搁在岸边。这口大自然雕琢的石棺,简直就是真棺材的放大版,越看越感到阴森。
当右岸的山势明显变得高大巍峨时,船工告诉我们,平羌峡到了。由于河面在此豁然开阔且向右拐了一个呈90度的急弯,左岸便形成了一个微型三角洲。停泊在三角洲回水湾的那些仅容单人作业的小渔舟,木制的船体被风雨侵蚀得呈乌黑色。三角洲土地肥沃,栽种着油菜、胡豆等小春作物,嫩黄的油菜花、紫灰色的胡豆花,点缀在潋滟的水光和叠翠的山色里,令平羌峡平添了几分绚烂。
进入平羌峡两三公里后,右岸一座山峰突兀,如泰山压顶般高出江面约200多米。船工指着这山顶问:“看,那里像什么?”我们细看,发现接近山顶的一处断崖,光溜溜的寸草不生,呈竖立的椭圆形。我们不约而同道,像个人头吧。船工这才告诉我们,那是一个佛像头部的雏形。相传乐山大佛最先计划营造在这里。但刚凿出头部,忽然间地动山摇,人们以为是龙王爷吓跑了镇江之鱼江团而发难,便将大佛改凿于现在的乐山凌云山。
传说的另一个版本是,在凌云山修建大佛的是徒弟,在此修建大佛的是师傅。当师傅刚凿出大佛头部,对面山崖上传来雷霆般的公鸡打鸣声,他一看对岸,只见两块大石如一只公鸡昂首瞪眼,心想怕是触怒了山神,遂将凿子丢进江中,放弃了在此修建大佛。
据当地渔民介绍,还有一种说法是在此处营造大佛,是为在凌云山修建乐山大佛进行技术准备和经验积累。因此,平羌大佛可以说是乐山大佛的草稿或蓝本。
当我们在江上从不同位置仰视这座山峰,确实感觉它的轮廓是一尊端坐的大佛。如果这座大佛修成,比乐山大佛高大多了。与平羌江大佛山隔江相望的“石鸡公”仍在,但不经船工提示,其形状难以与公鸡联系起来。不过,由此我们也更加钦佩古人非凡的想像力。
船再往下行,便是乐山境内的板桥溪了。板桥溪在唐代称为清溪驿,当年李白便是在一个明月星稀的夜晚,由此登上了下渝州、出三峡的航船,吟哦着“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诗句,继续他的漂泊人生。
李白走了,那平羌峡江水中碎银般地月影,便成了乡愁,成了寄托。其后的许多墨客骚人,或因为激发文思、寻觅灵感,或因为瞻仰美景、垂涎美食,踏着李白的足迹来了。杜甫从这里走过,留下“外江三峡且相接,斗酒新诗终自疏“;陆游从这里走过,留下了”淡烟疏雨平羌路,便恐从今入梦魂“;张船山从这里走过,留下了”平羌江水绿迢迢,梦冷峨眉雪未消“;赵熙走过这里,留下了“凉烟秋满灞,出平羌山光水光如画”……
由于时间关系,板桥溪虽已近在咫尺,我们在船工的催促下,只得原路返回了。
平羌小三峡中,虽不见长江三峡的白帆点点,不闻长江三峡的纤夫长号,不遇长江三峡的激流险滩,但它青山如黛、绿水中流,鹭翔鱼跃的如画景观,仍然散发着无穷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