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的画面
作者：相军
那是一幅永远定格的画面。
那副画面发生在2008年5月17日，汶川县映秀镇电厂的一片废墟里。
那天中午异常炎热，映秀镇的广场上摆了很多无人认领的遇难者的遗体，尽管用厚厚的棉被包裹了，依然会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弥漫在镇子上空，让人感到窒息。12时左右，我正在铁军师营地采访，突然，一名战士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我说：“快，我们正在抢救一名幸存者，营长叫我来请你。”
我二话没说，拿着摄像机就跟着这名战士跑去。
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是映秀镇电厂家属院。这名幸存者叫李珂，被压在一个倒塌的五层楼中间，下面是堆积很高的水泥碎块，上面一块巨大的预制板斜下来，既挡住了上面的杂物，成为支撑，又紧紧压住了他的脚，使其丝毫不能挪动。
我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有武警、医生、记者、铁军官兵，也有当地群众。由于李珂被埋的位置距离地面比较高，空间非常狭窄，几个战士钻进去几次，试图扒开碎石，将他拖出来，但是由于楼板像五行山压住孙行者一样，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脚踝，根本无法动弹，除非能有如来佛的咒语。预制板上面是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废墟，如果要清理这些废墟，用挖掘机至少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况且，那时候不通车的映秀哪里有挖掘机？即使有，这么高的位置，又怎么能够开上来施工?即使能够施工，又怎么能保证李珂的安全？
怎么办？那时候已经是震后五天五夜了，幸存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又都束手无策。最后，医生无奈地作出决定：现场截肢。
可在那个条件下，截肢谈何容易？没有麻醉药，没有消毒液，废墟里空间狭窄，只能容一个医生进去，又伸手不见五指，连起码的光线都没有。更让人揪心的是，现场找不到手术刀，只能找了一把水果刀救急。我看见医生拿着那把五成新的水果刀在手指上蹭了蹭，试了试刀锋，嘴里叼了一个手电筒，就爬进了洞口。
我们都屏住呼吸，在外面等着。
时值中午，太阳耀武扬威地肆虐着，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知了懂人性似地停止了鸣叫，静静地等候着什么。
废墟洞口，官兵们已经准备好了担架，群众已经伸长了脖子探看，摄像记者已经把照相机对准了洞口，手指头按在了快门上，随时准备抓拍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我寻了一个直冲着洞口的最佳位置，打开摄像机开关。可是，十分钟过去了，又十分钟过去了，里面迟迟不见动静。
我冲洞里面喊：“医生，怎么样了？”
里面传来医生的叹息：“不行啊，刀子太钝了。”
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又过了十多分钟，只听见废墟里面传来了极其痛苦的“啊”的一声，惊得我们的心猛地一颤，周围树上的知了“扑”的一声迅即飞走。
这声惨叫就来自李珂。
原来，医生拿着水果刀进去以后，对李珂的脚腕进行切除。起初，由于李珂的脚部受挤压时间长，淤血肿胀的厉害，再加上他意志坚强，手术还算顺利。可是后来切除到碎骨和脚筋的时候，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也可能是医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忍心下手，割了几次，始终没有成功。最后，李珂让医生停下动作，自己咬紧牙关，用手扯断了自己的脚筋。
就这样，医生拖着断肢的李珂，慢慢爬出了洞口。外面的人们立即忙碌起来，七手八脚把李珂扶到简易担架上，官兵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担架，开始向下挪动。废墟的位置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乱石林立，极其难走，大家有的抬，有的扶，生怕再使李珂有丝毫的颠簸。大家都奔向李珂，盼望着他能一切平安。
就在大家最担心的时候，我们惊异的发现，担架上的李珂竟然坐了起来。尽管几天不见阳光，他还是强睁开眼睛，挥起了右手向周围的工友致意，还向大家抱了抱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医生马上过去，让他躺下来休息，并且用一块毛巾蒙了他的脸颊。他就这样被抬到医院进行治疗了。
望着一帮人匆匆远去的背景，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我用摄像机记录下了这骇人的一幕，心里油然而生敬意。
一个在这种环境下截肢的病人，一个用手扯断自己脚筋的幸存者，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挥手向大家致意！
李珂的行为感动了亿万中国同胞，他也被大家称为最坚强的幸存者。三个月后，我从媒体上得知，李珂已经安装上国内最先进的假肢，可以下床走路了。
李珂举手致意的那幅画面，已经深深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将激励着我去战胜一切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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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19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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