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个知名教授说,把这些地方的人迁出来定居花的钱远比治理地质灾害抢险救援少得多。其实,512的N年前就有高层领导如此力主,但最终推行不动,原因从下面腾讯大家今天发表的这篇人类学者的文章中也许可窥一二。教授还很愤慨质问地方规划部门干什么吃去了,显然是属于那种啥事都要说一嘴以正其批判精神的“叫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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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茂县山体垮塌那个村2017-06-25我要分享0导读这次灾害过后,沟口的芳草海是不是还在,我不太清楚;这次滑坡会像以前那样改变松坪沟的地景吗,我也不太清楚。更不知道对杨哥家的生计,会不会产生影响。
我到过松坪昨天得知四川茂县出现大面积山体垮塌,房屋被毁,100余人被掩埋。当时朋友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下意识地顿了下,不会是松坪沟那边吧。带着一丝侥幸,我上网查了一下,滑坡真的就发生在松坪沟沟口的新磨村。找当地朋友确认,是芳草海后面那个村子,进沟必经之路上。
沟里的羌寨遗迹松坪沟,是全茂县除了县城外我唯一去过的地方。这一刻,她离我如此之近。
一年多前,我到过茂县。那时我正在研究羌族文化,茂县有一座全国唯一的羌族博物馆。另一方面,我还想看一下当年汶川地震给当地带来的影响,因为茂县就在汶川北面二十多公里的地方。
茂县城区的羌族文化表演去茂县之前,我在汶川,包车去县城周边的羌寨,看看黄泥碉楼震后的修复情况。但我还想了解地震对当地人的意义。碰巧,开车的司机来自当年受灾最严重的映秀镇(这里建有汶川地震遗址博物馆),我问他地震后来对他们家有没有影响。他说刚震完是挺严重的,他们家没事,但几个亲戚家里都有人员变动。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在山上俯瞰岷江边的汶川和碉楼我还想再挖掘一下。他想了想说,他们家的苹果卖得比以前好了。我没听懂,请他再解释解释
他说,汶川过去种苹果、梨子、樱桃就很好,但这里交通不方便,知道的人也少,所以一直卖不出去,价钱也高不上去。每年收了果子,只能看本地罐头厂解决。后来因为地震以后,建了新城,搞建设把路都重新修宽了。加上全国各地来慰问,援建的人,原先不知道这个地方的,都知道汶川了。所以基建搞完,恢复经济的时候,水果出售一下子就成了最优先的方案。说也奇怪,打那以后,汶川苹果出售是一年好过一年。现在他们家里只留了一点苞谷地,剩下的菜地全改种果树了。果树管理起来还没有农田那么费事,所以又有时间到重建后的汶川新城里跑车拉客,因为现在当慕名来汶川的游客也多起来了,日子也不差。
新建的汶川县城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本来想多收集一些和灾害有关的案例,看看能不能写一篇灾害人类学的论文,讨论一下人们是如何防灾抗灾的。但是,我的司机朋友提供的这个这些信息,让我不知该如何下笔。
海子底下有庙子所以,我想去同样受灾影响的茂县去看一下,拜访一下在当地做田野调查的朋友,看看有没有帮助。她有事跑开了,但把在茂县的田野点安利给我:有一个叫松沟坪的地方,在当地有“小九寨”之称。不为别的,就为景色也该看看。
去茂县的路上,遇到山体滑坡,五公里的路,开了一个小时,让我顿觉蜀道之难。到了县城,又换了下乡的班车,经过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松坪沟入口。进去一个小湖,湖里长着许多芦苇,就是芳草海。湖对面有几十户人家,边上有果园和农田。再往里走有,好几个连着的大湖,长的有百多米。我让司机到杨哥家的民宿边放我下来。
有滑坡痕迹的海子杨哥是朋友的朋友,当地人,开着一家兼营农家乐的民宿。他受朋友嘱托,要带我看沟里的风景。他开车把我从沟里又带到沟口,从芳草海开始,又一路往里,一个个小湖(海子)给我介绍。
在我一个匆匆过客眼中,每个海子大同小异,只是这个深些,那个水声大点,形状奇异一些。他带我到一个湖边,告诉我,这是“白石海”,是沟里一个大湖。我环顾四周,当时深秋时节,湖水清澈,湖边山上,树叶斑斓,映在水中,五色参差。你看那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我以为他要让我看景,没想他指的是湖中央一个尖尖的物体。我之前坐班车进沟时,就注意到这个金属尖角,以为是水文测量水位的标尺。
“那是一个庙子”,他突然这么一说,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寺庙”,我怕听错他的口音,确认了一下。
他说,过去水位低的时候,就能看到尖角下面是庙子的屋顶,露出水面。湖里可以划小艇,小艇划到湖中央,就绳子系在尖顶上,停船下网。
松坪沟的大海子我只看到一个很小的尖角,当时不很信他,就问他,庙是什么时候。他说那就早了,是解放以前,本来山沟里只有一条小河,那年发生了地震,把小河堵住,水一下子就漫上来,把庙子给淹掉了,庙子边上还有好几家人家,也淹没了。就是庙子的尖顶最高,现在还能看到,别的房子,都在水下了。岸边上有一块白石头,本来在上山,地震时滚落到山腰,后来涨水也涨到这块白石就停止了,当地人觉得很灵验。后来这个新出来的海子,也就叫白石海。
我问他当时沟里住的人有没有事,他说,听老人讲,水涨得慢,加上人们多在山上放牧,看见水涨上来,就都跑到高处,虽然房子给淹了,但人都安全了。
他说的神乎其神,不由我不信。天色晚了,回他家里吃饭。借着生火煮饭的时候,我去上网查了一下,真有此事。1933年茂县叠溪地震,是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大地震,当时震级7.5级,震毁叠溪古城及附近21个羌寨,地震引起的洪水致使2万多人伤亡,在叠溪上游的松坪沟形成了十多个海子,白石海就是其中之一。
打马上山饭做好了,除了蔬菜,主菜是一大盘极肥硕的黄膘肉,几乎不见一丝瘦肉。我不擅肥肉,但客随主便一向是我出门吃饭的基本原则,分分钟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吃下几大块。杨哥看我厚道,一家人开始同我喝酒。后来,我去茂县博物馆的羌族礼俗中看到,羌族待客,黄膘肉是最诚心的礼节,好在我没有丢人。
酒过几寻,话又回到刚才看到的那个湖中的寺庙尖顶。我觉得,山区生活最大的不测,就是地震洪水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要不是他提醒我,我根本想不到,就和这几十年前的地震遗迹遥遥相望。山里生活如此多艰,我问他有没有想过要搬到外面去住,不说去成都,也搬去茂县城里。
杨哥的回答让我有些感慨。他说,山里生活没有想象的那么难过,有坏也有好处。他劝我往好了想,就像以前这场地震,尽管受灾了很多人,但要是没有上游滑坡形成堰塞湖,也就没有沟里这几个海子,没有这点景色。我们也不会有缘碰面。这里是山区,他出生以来,有记忆的滑坡、塌方就不止一次,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这就是山地生活的一部分。过去,他们在山上放牧,整个寨子的人都分散在东边、西边各个山头,也不太容易受灾。
不过,松坪沟现在要学九寨沟一样整体开发,就把沟里的农民、牧民向外迁移,在沟外地势较低的河谷盖新房居住,这样就能维持沟内的自然风光,向游客开放。如今,沟里原有的农牧民向外搬迁,把原来东一户西一户散居的民家集中到新村里居住,让他们有点不习惯。他家在沟口有房,有地,也开了农家乐,周末的时候成都方向来的客人都要预约。可他还是向往以前山上放牧的生活。他不止一次说服我多住一天,第二天好有时间,跟他骑马上山去耍,到山上做饭去吃。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屋外的哗哗不倦的溪水惊醒,起身去拍山沟里的晨景,一匹不知哪里来的黑色的马站在路中央,痴望着我。我终究没有骑马上山,因为着急赶回茂县看博物馆。我对川西震后的研究还是没有什么成果,倒是对川西山区人的生活态度,有了新的认识。
松坪沟里的马临行,杨哥送了我整整一大箱苹果,是他家在沟口平地上种的。他说,没有汶川的苹果那么大,但绝对更脆更甜。我带回成都,分给朋友,果然。
一切都会好起来听到新磨村塌方的消息,我马上联系了茂县的朋友,我和这个川西小九寨也有了更多的一层联系。朋友说,杨哥家里肯定有亲戚在这个村里,但好消息是,杨哥家里没事,他住的地方离沟口离还有20多分钟路程。加上他有经验,也不碍事。只是,这几年沟口的居民比以前增长了,滑坡发生,受灾的人也要比以前多了。
有人说,为了避免接二连三的地震、滑坡威胁,应该把川西易受灾地区的居民外迁,可以彻底远离自然灾害威胁。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我不确定杨哥会不会同意这个观点。毕竟他是这片山区的主人,他有更深入的体验和更切身实际的生存经验。过去,沟里还有林场,现在为了配合旅游,林场早已撤销,植被恢复好多,留下两行深刻车辙的土路也成为游客探险的路线。我们在这里逛的时候,他告诉我,前几年还发现过野生熊猫,表情神秘又骄傲。
看来他们还是更喜欢自己家乡,对外界的生活看的较淡。比我们这些外人更清楚在这一片山区生活的风险和获得,而这一切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
这次灾害过后,沟口的芳草海是不是还在,我不太清楚;这次滑坡会像以前那样改变松坪沟的地景吗,我也不太清楚。更不知道对杨哥家的生计,会不会产生影响。我问朋友,“慰问一下沟里的人,如果要捐什么,一起帮忙。”她伤心地回给我,“人都不在了,捐了也没啥用。”
我无法安慰她。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杨哥还会打马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