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川剧团:市井之中,隐于繁华[color=rgba(0, 0, 0, 0.3)][backcolor=rgba(0, 0, 0, 0.05)]
佳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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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知道三花,是来自社交网站几张三花的后台照,演员精致的妆容和行头与身后简陋的环境形成强烈的冲击,相比起豪华的化妆间,这种市井而质朴的后台更加突出了一种戏剧感,让人对于这个剧团充满无限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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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4设计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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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演的是别人的故事,而戏曲演员自身,也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我们总是对戏曲演员充满好奇,为什么在这个年代还有人坚持唱戏?
关于三花,见到它之前只知道这么几个信息:三花的地址在地下商场,是一家自负盈亏的民营剧团,剧团成员的年龄并不年轻。一群中老年人在地下室唱戏,每次演出还要化浓浓的戏曲妆、穿戴整齐而复杂……想想都觉得不容易。
三花川剧团演出中 摄影:张泽民
是什么让他们愿意这么做?是热爱,是对戏曲的痴迷?我想到了坚守,“坚守”是一个沉重的词,也是我最早对三花的想象。
雨中寻三花
第一次去三花剧团的那天,天下着小雨。三花剧团的地址在成都玛塞城古玩市场负一层,我兴冲冲地走遍了整个市场,并没有看到三花的踪影。后知后觉,原来三花就在市场正门进门右手处,你不抬头仔细寻找那个不显眼的招牌,很难发现他们。
三花的剧场很简单,以古香古色的贴纸作为舞台的背景装饰,剧场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木质的桌椅板凳。时间是中午12点,演出尚未开始,气温很低,几位穿着便服的演员正在舞台上排练,虽是排练,但从嗓音、手势到身形,已经如同是正式表演那般用功,一旁的乐队伴奏也丝毫不敢懈怠。
《你方唱罢我登场》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不知道唱了多少遍,演员们下台休息,有的去吃饭,有的吃过饭了就聚在一块儿聊天。“我一直觉得自己才二十岁!”“我也是。”这是我在女演员们休息间隙听到的聊天内容。虽然剧团的平均年龄并不低,但是每个人在舞台上却神采奕奕,就连在台下聊天,也能看出她们的心态很年轻,有一种天然的“孩子气”。
三花剧团的名字代表着三位创始人,大花王娟、二花伍玉和三花陈英。“三朵花”从小就在一起学习川剧,后来各自的人生轨迹不同,暂时分开。经过辗转,人到中年的她们再次相遇,彼此对川剧的热爱没有减退,于是三人约定,不如一起做一个川剧剧团。
三花川剧团演出中 摄影:张泽民
剧团规模不大,只有十来个演员。大家基本上都是从小学习川剧,有的人中间改行,退休后又开始重操旧业。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因为川剧,她们有了自己的精神食粮,本来退休的生活也充实起来。
剧团的成员都是多面手,每个人都不只是做一个行当,小生、须生、旦、花脸、丑角……很多成员可以自由转换好几种行当。二花笑着说,当她扮小生的时候,真的觉得自己演得很帅。
好戏开场
下午一点左右,演员开始上妆。
彼时,剧场内外已经来到很多等待的观众。门口立着一个小黑板,写着今天上演的剧目。一位老先生在收门票,一人三十元,老先生会给你一张循环使用的戏票。
其中,还有这样一批特殊的观众,他们是专业摄影师、摄影爱好者以及学生,他们不仅是来看戏,还是来完成拍摄任务的,他们当中,有的是为了拍出自己理想的好照片,有的是想要完成一部或成熟或稚嫩的川剧剧团纪录片。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三花的演员对此早已习惯,在狭窄拥挤的化妆室,来来往往的不仅有演员,还有各个拿着镜头的“外来者”。大家各有各忙,这是后台最乱的时刻。扮演花旦的女演员坐在最外边的一个位置,于是好几个镜头都不约而同地对准了她。剧团没有化妆师和服装师,演员负责自己给自己化妆、做头发,花旦甚至还要给自己贴片子(戏曲中旦行角色头部化妆的一种,片子是用真发编结成的,分为七个小弯和两个大柳,通常用梳子蘸取榆树皮的黏液梳刮而成。)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另一边,扮演小生的演员也开始给自己穿靴子、穿挂靠。化妆室之外,观众已经落座。熟客们都自带水杯和小零食,和预想的一样,观众还是以老年人为主,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两个年轻的面孔,他们明显和熟客不一样,甚至不知道这里茶水自助,有剧团提供免费的花茶,他们总是好奇地四处张望。
暂停拍摄的人们从后台退出,渐渐来到了观众席,等待好戏开场。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在过去,人们喜欢说“听戏”而不是“看戏”,这是因为中国戏曲音乐的重要程度更胜表演。戏曲音乐包括声乐和器乐两大部分,声乐部分主要是唱腔和念白,简单来说,一个是唱,一个是说。
川剧由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调五种声腔组成,虽然是地方戏曲,但是综合全国戏曲各大声腔体系的营养,博采众长。对于外行而言,我们更熟悉的部分是念白。川剧的念白是四川话,无论是宫廷戏还是民间戏,念白的台词都贴近生活,总是不经意地传达出幽默的讯息。即使是不懂戏的人,也会跟着会心一笑。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看戏的过程中,年纪大的观众会突然起身走近舞台,将数额不等的现金放在舞台边缘,或者直接递给演员。刚开始看到这一幕的我还很愕然,后来看得多了,便大概知道这是大家看戏的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观众对于演员和剧团的支持和喜爱是很直接的,给她们钱,让她们增加收入,从而坚持唱下去。
我的座位旁边是一位老爷爷,他和其他熟客一样,带了保温杯与小零食。他对于舞台上的戏如数家珍,总是情不自禁地向我吐露一两句,有的时候是解释这出戏的历史背景,有的时候是对于人物性格和命运的点评。
老人们对于戏曲的热爱是浓烈的,也许因为舞台和故事都曾是她们的青春,早已刻入骨髓。也许在剧场之外,她们很难找到这样的知音人。
戏如人生
当天的最后一出戏是《周元献鸡》,这是一个轻松好玩的折子戏。扮演周元的演员体型虽然有些胖,但是她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一股自然的青春活力。而这位演员就是“三朵花”之一的二花。
演出结束后,二花还未卸妆,就已经被前来拍摄的年轻人团团围住。她早已习惯这样的场面,耐心地配合着大家的拍摄。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佳欣
二花说自己喜欢挑战任何一个角色,不喜欢唱单一的个角色,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接受采访的时候,她还带着妆周元的妆,周元是一个年轻、善良、天真的男孩,而这个时候的二花,她的眼神和语气活脱脱是一个活泼的小孩。
“来唱戏的,都是你自己喜欢才会来噻”。二花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戏曲的行头很漂亮,自己只要唱戏就会觉得舒服,很享受。
三花剧团每天都有演出,戏目是轮换着演出的,每周都不一样。不仅演出的频率高,每个人还要出演不同的行当,对于演员的专业要求极高,需要强大的体力与记忆力。二花说,她们从小学戏,很多戏几乎都记到肚子里了。如果有的本子太久远了,记不清了,演员就会拿着本子一直看,今天要演哪出戏,就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唱腔基本上是有程式的。剧团有一些固定的剧目——例如每年端午节必唱《白蛇传》。
三花川剧团演出 摄影:佳欣
二花认为,很多年轻人来到剧场,就算自己不学戏,但来看戏也是一种传承。当问到年轻人听不懂怎么办,她耐心地说,“你们只要经常来看戏,慢慢你们就会看懂了。”
有段时间,川剧的发展特别不景气的时候,很多川剧人都改行了,但二花一直坚持,从不改行,因为“我一直喜欢唱戏,我从小到大就喜欢。”她说自己会一直演,演到力不从心的那一天。
二花年轻时期学的都是连台本戏,连台本戏中国戏曲剧目中的一种,指连日接演的整本大戏。演出全本戏太过费时、费人,所以到后来慢慢就不演全本戏,只演其中相对完整而集中突出、还能展示演员水平的几出折戏。折子戏是本戏里的一折,或是一出。三花每天演出的就是一些经典折子戏。
三花川剧团演出 摄影:佳欣
二花深深觉得,唱戏会让人活得年轻。“虽然我五十多岁了,但今天我在台上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必须要演出小孩的那种心态。”
三花剧团的成员的平均年龄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最年轻的只有三十来岁,这个团内最年轻的演员的父母也是从事川剧行业的,从小就在剧场里长大。但总的来说,很少有年轻的新人加入剧团。
二花对于这种情况很释然,“我们这种属于在江湖上赚钱,赚的钱不多,也不稳定。但是你来到我这里,你只要认真跟我学,我就会认真教你,你可以当作是自己的爱好,将来你也可以自己搭戏台班挣钱。”
剧团之维艰
三花最初是在北门大桥桥底下的一家火锅店演出。后来他们来到成都玛塞城古玩市场,找了合适的店铺,位置在地下负一层,跟先前的桥底有异曲同工之处,她们的剧团总是大隐于市。
但这种“隐身”其实与演出的性质相悖,演出需要人流,演出的位置需要显眼。三花的选址完全是因为房租的压力,即使是地下负一层,每个月的房租水电加起来也要一万多元。剧团的一张门票只卖三十元钱,并且还包含免费茶水。在有限的场地里,所有的座位加起来也不过120个,但人多的时候也有观众会站着看戏。
三花川剧团演出中 摄影:张泽民
高朋满座并不是每天都有的情况,大多数时候,剧场还是有不少空位。门票收入不高的时候,三花个个还要贴钱付房租、负担演员的工资。但观众对川剧的热爱也会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打动演员的心,二花回忆,有一次下大雨,还是有一、二十位客人赶来现场。
演员的工资很低,赚到的钱只能供自己很基本的生活开销。二花说,现在的经济生活,只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和丈夫都在剧团,丈夫是乐手,他在乐队也特别显眼,烫了头发,穿着打扮很时尚。二花对生活很知足,她们能靠自己挣的钱养家,只是“比起那些有钱人,我们算是穷人”。
三花川剧团外茶座 摄影:张泽民
二花说,观众给的小费也是她们很重要的收入之一。有时,剧团会接一些外面的商业演出来补贴自己的小剧团。为了增加收入,三花也会做茶馆生意。演出之外的时间,会有好几个人会围在一块儿喝茶聊天、打麻将。如果你看到一位身着戏装、划着京剧妆容的人在剧场打麻将,不要奇怪,那可能是三花的演员正在休闲娱乐。
二花的徒弟会把剧团第二天的演出剧目提前发布在社交平台,以此来吸引年轻的观众。真正喜欢看戏的人是冲着听戏去的,然而对于更多年轻人来说,他们还停留在“看戏”的初级阶段,与戏曲后台零距离接触,拍摄出富有人文气息的精美图片,这种“看热闹”的阶段,是因为还未培育出一批新的懂行的观众,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种看见本身,就是一种新的希望。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陶沁玉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陶沁玉
在社交平台中,三花剧团已经小有名气。除了那独具魅力的与后台零距离接触的体验,三花剧团还开设了川剧妆容体验课,你可以来扮装,拍摄川剧写真。当我在社交平台发布三花剧团的照片,很多朋友问第一个问的问题是,任何人都能去后台拍摄吗?
三花的与众不同,在于它的市井性。它不再将戏曲文化束之高阁,剧团每天都有演出,并且就在我们身边最大众的市场里演出,它的后台可以自由进出,你可以站在演员对面,看着她怎么化妆、怎么弄头发;你可以听到她们的闲聊,知道她们生活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以看到她们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可以看到曲终之时,她们拿着团长分派的几十元小费而不禁心酸……
后记
第二次去看三花的演出,是因为前一天二花的强烈推荐:“明天演《禹门关》,很好看,有露彩,人物的肠子都被‘戳穿’了,你们一定要来看。”二花的重点推荐让我心心念念,最终第二天如约而至。
川剧《禹门关》取材于古典小说《杨家将》与民间传说。唱、念、做、打,展现了川剧文戏的讲口功、武戏的靠功、把子功等功法及耍枪花、快枪、露彩等丰富而精湛的表演功法及技艺。整出戏看得确实精彩,武戏的魅力在于动作好看,但很消耗演员的体力,我在看的过程中,也不禁为本就不年轻的演员捏把汗。
当天的观众席仍然有新的年轻面孔,依然四处张望,觉得非常新奇。拍摄的人员也有新的面孔,依然是前来拍摄纪录片作业的学生以及摄影爱好者。在拜访三花的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位摄影老师张泽民,今天他还带来了很多摄影同伴。
三花川剧团后台 摄影:张泽民
作为专业摄影师,他对照片呈现的有着更为复杂的思考。演出前,他在后台等待着最有故事性的镜头。在演出过程中,他站在演员上下场的交叉处附近,为的是抓拍到正在演出和刚刚下场的演员。演出后,他又抓拍到了卸完妆打牌的演员……他发动了很多朋友来拍摄三花剧团,希望三花剧团能够被更多人知道,从而让她们有更多的收入,因为“她们太不容易了”。他的话也让我思考,写完这篇报道,我能为三花剧团带来新的观众吗?
我不知道,在这篇文章完成之后,有多少新的观众走进三花的剧场,有多少人会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