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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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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5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东城门外
               
昨夜,我又梦见了岳池老家,梦见东城门外那些熟悉的地方,耳畔萦绕的竟是一首似乎早已淡忘了的儿时歌谣:
太阳落过坡,月亮落过河,
背时的老师还没放学,
买了二两饭,才点点大一坨,
吃又吃不饱,睡又睡不着,
半夜的蚊子咬脑壳,
老子明天还是要逃学。
一.那座城
川东北的岳池县,山高水多。
远近闻名的华蓥市、金城山,只在县境的边沿落下些崇山峻岭,而把大片的余脉坡地留给了邻县。茂密山林里流出的七八条溪河,则从四面八方婉转奔向县城。它们或穿城而过、或绕城而行,最终在县城南郊汇成长滩寺河,然后,一路带着响声,朝嘉陵江流去。
四周的高山挡住了远来的寒风,流淌的河水成就了百里沃土。于是,城外的鱼米丰饶与城内的安闲自在之间,产生了奇妙的互动,酿出了品类繁多的佳肴美食,更滋养出一代又一代岳池人对“吃”的津津乐道。
米粉馆子,主要集中在南城门外。清早起来,城中老少麋集于此,找了竹席棚下的条凳坐了,要碗羊肉粉或者肥肠粉滋溜溜地喝了,顿觉周身燥热、精神焕发,然后满足地四散而去。
位于东城门外的米粑粑店,愣是从早到晚的热气腾腾。锅灶笼屉当街而立,排队的人们十分乐于在这热气笼罩的氛围中看那早已发胀磨细的米团,在那双灵巧的手下来回舞蹈,然后,闻着笼屉里散发出的香甜气味。热蒸热卖之后,那更大的带着热气的米团,终于在食客的两手间跳跃起来,最后才是放入嘴里,美在心头。
羊杂汤馆、豆花饭馆,却是没在城中的繁华地段,那是岳池人下馆子吃饭的首选之处;各种豆腐制品——麻辣味俱全、腌卤熏都有——则是在无数小铺子里出售,它们一概来自一个叫做顾县的小镇,那里的豆腐因其奇特水质和精巧做工,成为川北地方吃酒时的必备小菜;至于醪糟汤元、糍粑米糕之类的甜食,则是家家自备、味各不同的,客人进门,只需喝一口醪糟水,便可品出女主人的手艺技能以及性情偏好来。
城是旧城,没有现代的给排水系统。一大清早,首先听到的是收粪车嘎嘎吱吱的声响,沿街的居民闻声,拎了马桶出来倒了,赶车人充满感激地奉上几分小钱;黄昏,收泔水的农人来了,他们往往是城里人在乡下的亲戚,来时总会在木桶上挂一束刚出土的小菜,说让城里亲戚尝尝新鲜。
不定点的,是满街游走的送水车,车架上安放一大木桶,上面有盖、下面有眼的大桶旁边挂一小桶,有人招呼要水,只需架了车、取了小桶、拔了眼里的塞子,清洌洌的水便会淌出来注入小桶,拎了送进屋,出来时手里攥了小钱,继续吆喝着走了。
如此安逸的生活,当然需要保卫。于是,县城的四周被厚厚的城墙围了起来,四道城门之上还修建了高高的城楼。屡遭兵灾之后,城墙早已颓败,残破不堪了。当我在城里城外穿行时,只有东城门一带的城墙还固执而厚实地立着,依稀有当年的壮阔。
穿过东城门,就是“东门外”的广宽天地。很小的时候,我父母的家就在那里;再往外的乡下,住着我的舅舅姨妈,还有为数众多的表姐表哥表弟表妹。
           二.九龙堰
穿过东门口,东外街往外,顿觉空气中带着水份、脚下面有些湿滑:九龙堰到了。九龙堰在我儿时的眼中是很大的,它大到滋养了整整一座岳池城。因此,九龙堰在岳池人心中有几分神圣。引车卖水者汲水于此,城中妇女们在这里浣衣洗菜;就是乡下人进城,也要在这洗去脚上的泥土,再穿上干净的鞋子。取水、淘米、洗衣、涮脚、刷马桶,各有其位;上下游之间,秩序井然。这使得水尽其用,也保持和谐有序。
九龙堰是人工修建的,只因为年代久远,才觉得深不可测。甚至有大人说,堰塘中有九条真龙居住着,不时会到水面上来巡游查看,守卫水的纯净;那堰坝上溢水的九个石头龙首,就是它们的化身。
对于真龙的说法,我很早就不相信的,但又难以排遣心中的神迷与疑惑,于是,我曾长时间站在那里,望着一塘深水发呆。水下的东西是看不见的,能够看到的只是水面的倒影。
首先从水面映出的,是一座隆起的山。山间的断崖陡峭险峻,山上的色彩四季变幻,好似在呼应着天际的风云。如此一道锦屏般美好的山梁,岳池当地人却叫它一个其丑无比的名号:“鸡屎崖”。我曾经随哥姐绕道攀上“鸡屎崖”的山顶,俯首望去,城里城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在九龙堰的水面上,还能看一座雄伟纪念碑的隐约身影,那是烈士墓地,它矗立在山崖下面的一处高台之上。清明时节,姐姐带我去过那高台。台上除了高大的纪念碑,四周的台阶上还静静的竖着许多小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牺牲者的名字。姐姐采了山花,放在碑前,然后,一字一句的教我唱一首好听的歌曲:
翻过小山岗,
走过青草坪,
烈士墓前来了红领巾。
举手来宣誓,
献上花圈表表心。
……
最后在古堰的水面上看到的,是一片古树,还有一座古庙。那是“天子殿”。
三.天子殿     
天子殿原来是一座道教庙观,后来改成了“城郊区政府”的办公地。在我出生前后的一段日子,父母的家就安在这里,但是我印象模糊。反而,离此仅咫尺之遥的另一个好去处,却令我时时想起来。
那是一块开阔的场坝,那里却是热闹非凡。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那里,做着各种交易,不时还有民间技艺来此表演。它没有自己的名字,由于紧邻着那座庙观,时间长了,人们便叫作“天子殿”,而那隆阴肃然的“天子殿”,却被遗忘殆尽。
“走,三娃,跟姐去天子殿耍去。”叫我的是我的大表姐,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
“来,三娃,姐给你买棒棒糖,你在这儿坐着慢慢吃。”我后来终于明白,她是用我做掩护,自己去会男朋友了。不过这也正合我意,既有热闹可看,又有棒棒糖吃。
正想着,我已被人群裹挟到了广场的中央,这里正在进行一场“划甘蔗”比赛。几个青年男子,个个身健气盛,逐次站上一张方桌,手持一把利刃,另一只手扶着根长长的甘蔗。甘蔗竖直而立,扶者定神运气,继而,放开甘蔗,小心用刀尖压着,接下来是刀尖在空中三次优美的绕行,最后——就在甘蔗即将倾倒之时——持刀人大臂一挥,猛地朝甘蔗中轴线划去,同时跃身下地,直至甘蔗中分为二才肯罢手。在一遍欢呼声中,得胜者总会骄傲地将划开的甘蔗分赠给大家。
我分得了一截甘蔗,奋力钻出人群。这时,大表姐正急得满脸通红地四处寻我。而我却看着他笑: 我知道,她的脸并非因我而红。
四.          花朝门
出东城门,过九龙塘、天子殿,沿“什字马路”朝东北走,第一个见到的村落,就是“花朝门”。那是母亲的娘家,可母亲却始终叫它“周家花朝门”。
周家是当地大地主,“花朝门”则是他家在乡下的大宅院。我至今也没明白:外公外婆有地租给别人种,自己却去租种地主的田地;就在不远处的安拱桥,自己有房不住,外公外婆带着一家老小却搬来地主大院里居住。为这,我多次询问过母亲,到后来母亲才说了句“他们家也有好人,还有在城里教书的。”总之,母亲一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住在了花朝门。后来解放了,再后来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母亲也参加了工作,我的舅舅姨妈们还是住在那,当然那是“土改”分的胜利果实,不再属于地主家。
无数次,我和哥哥在花朝门的门廊天井间乱窜,到头了也没弄清楚这处宅院的里面究竟有多少个院子,多少个阶梯。对于儿时的我们,花朝门完全就是一座迷宫。我也问过母亲,“花朝门”的名字叫得如此香艳,这儿原来莫不有很多的花?母亲说:“有的,房前屋后尽种的花。”她还告诉我,周家兄弟姐妹多,大多数时间住在城里,天热了才回来住上一段。
周家兄妹们大都在城里有正当的工作,只有小弟周秉德不务正业,喜欢“玩票”,成天狐朋狗友的吃喝,长衫水袖地玩耍,“土改”时因其无业,靠地租生活,被划为“地主分子”,接受监督改造。
我是完全无意间闯入周秉德的居住地的。那是花朝门后院一片树林里的有一间小屋子。当时,周秉德正坐在屋前的石墩上翻开破衣寻虱子,见我过来,他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的黄牙,吓得我转身便跑。
后来我多次见到过他。他衣衫褴褛、勾腰驼背、疯疯癫癫,总是在踮着脚小跑,即便见了我们这些孩子也会弓腰让路,然后继续踮步小跑而去。周秉德不会农活,但他舍得下力,谁家凡有苦累之事,他都会主动去干,然后蹭碗饭吃。
一年除夕,舅妈照例炸着酥肉,我们这些孩子当然守在灶边吃酥肉;或者干脆抓一把在手,跑到马路边上边吃边玩。正玩着,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林子里飘着香烟,悄悄走近了,才见一人正对着土堆作揖磕头。那人是周秉德,此时,他的腰身挺直而修长,穿的衣服干净而浆硬,他的神态庄重而安详,他的面前摆着香蜡和酒肉。在这除夕的黄昏,地主周秉德正在孤独而隆重地祭祀他的祖先。
几年后,我再来花朝门,听见有人说道:“那癫子死了。”
“谁死了?”
“周秉德。”
五.          安拱桥
花朝门对面不出一里,有条安拱河。
河上有座单拱双眼的石桥,叫做安拱桥。
桥下装了水磨石碾,碾米磨面须从桥头的石梯走下河谷。河谷里,流水的冲击声和着磨碾的磕碰声,响成轰隆隆一片。我去安拱桥,有时是随了挑粮食的大人,更多时候则是偷偷跑来下河洗澡,也有时是因为迷恋着河边挖了稀泥做“水车”的游戏。安拱桥的夕阳,让我至今难以释怀,因为,夕阳西下时分,正是我恋恋不舍地离它回家吃饭的时候。
安拱桥正是平坝与山地的分界处,过了安拱桥,就要爬坡下坎、曲曲弯弯地走路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到我表哥的外婆家。一到假期,表哥总会欢天喜地去他外婆家,回来时又总是满载而归。这让我有些羡慕、感到忧伤,心想,有外婆的孩子真的很幸福。终于一个假期来临时,舅舅舅妈让我同表哥一道去表哥外婆家住几天。
在表哥外婆家的日子真的美妙无比,每天五餐的美食不说,树上的果子、地上的瓜任由我们胡采乱造,表哥的舅舅舅妈,还有表哥的表哥表姐,一大家子都在表哥外婆的号令下面,成天围着我们转。
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临别那天表哥外婆家送我们许多好东西。表哥外婆一句“别让娃们累着”的交待,让表哥的表姐用背篓背了所有的东西,送我们回家。一路上,我们打打闹闹、走走停停,表哥的表姐低头走在前面,到了一个地方歇下来等我们。她不说话,只是望着我们笑。她的笑容,和着她健康美丽的气息,至今留在我的心底。
而那时的我们,正不合时宜地吼唱着一首儿歌:
落花生,生又生,
我是外婆的亲外孙;
打烂了外婆的红碗碗,
外婆见了不出声,
舅娘见了鼓眼睛;
拎起包包跑回城,
永世不进舅娘的门。
     二零一五年十月二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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