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

雨后晴朗的早晨，突然眼前霞光万丈，天边“火烧云”变幻着一道道绚丽多姿的场景，“黑虎”在我家房前变身一只金色大老虎，嘴里叼着一只猫，一副傲然胜利的神态转过头来望向我。我猛然从梦中惊醒，泪上心头。“黑虎”老死离开我们快一年了，却又如影随形。“黑虎”是母亲花了20元从镇上一户人家买回的一只杂交狗，俗称“土狼狗”。它到我们家时两个月大的样子，直挺的双耳，黑茸茸胖乎乎的身体明显区别于普通土狗。父亲给它取名“黑虎”，形象又好叫。母亲早已记不起“黑虎”具体哪一年到我们家的，只知道它陪伴了他们十几个寒冬酷暑。它高大威猛的身躯守护着山湾的安宁，大而憨的可爱样子给了我们无穷乐趣。它是我每次回乡相册里必不可少的风景，它也是我们兄妹俩漂泊异乡思家的一部分。“黑虎”身体庞大，常常吓到初到我们家的客人，任我们怎么解释，说它不会咬人，也没人相信这大家伙是善类，能躲就躲。其实，它远不如村里那些身材娇小的土狗凶，见生人就狂叫不止，不把陌生人赶出自己地盘不松口的架势，吓得人魂飞魄散。“黑虎”很乖，母亲大声吼它几句，它就不吵了，伸长脖子在来客周围转转嗅嗅，表现出一个看护者尽忠职守的样子，又一脸和气给人让道。“黑虎”不仅不凶，还是名不符实的“胆小鬼”。它怕极了打雷声，听见响雷就怯弱弱地往屋里钻，蜷缩在角落里，要么跟在我们身边寻求保护，“虎”势全无。晚上仍是要它在门外坚守岗位的，可呼呼地风声，惊天震地的雷响吓得这只假虎哀嚎不断，惊恐不安可怜兮兮地在门外转来转去想叫主人给它开门，没人理会就趴在门上使劲抓。父母终是敌不过它的哀求，只得给它开门进屋。那些年，我在外面几年才回一次家，到家的路口，总见健硕的“黑虎”伸长脖子直愣地盯着来人，很快，它认出了我，狂奔而来，在我身旁欢腾跳窜，嘴里发出激动的哼哼声。每个早上听到下楼的脚步声飞奔楼梯下等着跟我打招呼，那欢天喜地的劲儿真让人愉快。很多次我在晚上骑车回家，漆黑的夜里它居然能凭车灯认出主人，冲到两百多米外来迎接。看它在面前活蹦乱跳，又开心，又厌烦它会弄脏衣服，挡了路不好骑车。如果父亲出门整天没回来，它就整天坐在路口等。我们家住在堰塘坡上，高出村平面丈余的地势正好是它的瞭望台。它趴在地上，前腿肘撑起小半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头上竖立的大耳朵像一对深不可测时刻警惕地探头，那专注的神情就是一个神武的卫士，帅极了。撑起它这庞大身躯的自然是好胃口。“黑虎”食量惊人。不过也得看是否所爱。给它倒一盆稀饭，它慢吞吞走过来，毫无食欲的状态，靠盆边闻一下，好像也是给主人的殷切一点面子，转身就走。要是骨头鱼肉之类那吃相真就是虎口狼牙了。幸而，红薯南瓜也是它的钟爱，让父母为如何填饱它的大肚子省心了。没有剩菜剩饭让它饱餐，蒸上一锅红薯由它风卷残云。它不光馋熟红薯，还偷吃生红薯！我见过它在家里刚收回的红薯堆中叼起一块红薯就往外跑，怕人抢了似的，贼一样敏捷和羞怯。母亲最熟悉它的小动作，告诉我它把红薯拿出去刨坑用土埋起来，存着解馋。啃红薯却没有啃骨头那般急躁，随时提防可能被抢食的攻击，对靠近自己嘴边意图分一口的鸡鸭也要龇牙咧嘴。啃生红薯是慢慢享受的，不担心谁争夺，趴在草地上，前脚抱着红薯，美滋滋地细嚼慢咽。偶尔抬眼瞟向远处的人，没有“虎”威的萌态，像一个贪婪冰棒的孩童脸上的满足，可恨又可爱。暑假我带着女儿住家里，听到厨房切肉宰骨头声响，它从外面迅速奔回来，端坐在地板上，伸长脖子举着脑袋瞪着菜板上的动静。它不会像猫一样无礼，趁人不注意飞身灶台强劫。它像个绅士，乖乖坐着，等人施给它一块美味，又眼巴巴垂涎三尺的样子。惹得站我身后的5岁的女儿特别安慰它：妈妈还没做好，等下再吃。“黑虎”粘人的犟劲也是让人又喜又恼。上山转路我喜欢它跟着，担心荒草丛林蛇虫出没，有它探路壮胆万事大吉。去村里窜门它也跟来就不妙了，它的同类可容不得它入侵，不干架也是好一番嘴仗，吠声震耳。哪怕悄悄冥冥走，很快它就嗅着气味跟到了我眼前，寻亲访旧都不得尽兴。有一回，它跟着进城买卖东西的父母跑上了离家几里路的国道，追了汽车很远。父母以为从来没有走丢的“黑虎”像以往一样跟不上就会回家，可是到了晚上还不见它的影子。过了三天两晚，家人都以为它走丢或遇害时，它浑身湿淋淋的回来了。真不知道它跑了多远，走错路了么，遇到什么困难，这几天怎么过的，它是怎样挣扎着回来的。去年冬天，母亲几次在电话里告诉我，“黑虎”可能快不行了，吃得少，走路都没劲了。家里又添了一只小狗准备接班，高大的它任由小狗欺负，也不还击。父亲发给我小狗用嘴咬住它的尾巴拖着戏玩的视频，看到它笨重虚弱的身体，脸上无可奈何无心无欲的表情，没有了丁点从前不容欺凌的霸气，泪水湿了我的双眼。它老了，它没力气了。我在QQ空间里翻找“黑虎”的记忆，老照片里一身黑亮毛发的大狗，或凶神恶煞的防备或温顺的依附，都惹人怜爱。2011年11月21日：贪吃的“黑虎”从不让人分享给它一点水果。核桃例外了。听见敲击核桃的声响，它呢一溜烟跑到跟前，举着长嘴眼睛紧盯我的手不放。我还没吃呢。它也不闹，就盯着。看着它想吃又乖巧温顺的样子总不忍不分给它一丁点儿。2012年4月30：大狗黑虎腿又瘸了（去年瘸了一个多月在爸妈精心照顾下才好的），是缺钙吗？2012年5月2日：就在刚才，黑虎一声不响地从同学妈妈家带回来了抱走的小狗，一家子好亲热、欢腾，呵呵真有意思。2018年6月24日：妈妈在电话里说黑虎老了，眼睛不清亮了，耳朵也不灵敏了。心里很难过，多希望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它欢天喜地跑来迎接我们。九死一生终敌不过岁月侵蚀，它没能熬过又一个严寒。至今，走在外面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狗，我的脑子里就会想起“黑虎”，守护着家乡小山湾十多年安宁的那只威武健壮的卫士。“黑虎”是只狗，它只有十几年的寿命，可我多希望这世上永远有它的存在。每次回家，有它亲切地迎接，忠实地守候。岁月流年，“黑虎”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