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岁左右，夏天就跟着父亲出门，搬砖块、提水泥和砂浆；十六七岁，她因家庭经济困难，辍学在家干活；18岁那年，坐了3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家乡云南昭通到达杭州。
夏天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上装插座，到现在7年多，她从没有离开过工地。
“我喜欢在工地待着，没有太多人管我，也没有苛刻的条件，只要自己能吃苦、耐得住，踏实上班，就不会被‘炒鱿鱼’。”
以下是她的讲述。
【1】18岁出门远行，第一份工作是在工地装插座
我是云南昭通人，今年25岁，在山区的家中长大。10岁左右，我就开始跟着父亲出门干活，他在家附近的村里修补房屋、贴瓷砖、砌墙，我给他当“小工”，搬砖块、提水泥和砂浆。十六七岁左右，我因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辍学在家干活。
我搬过水泥、打过堡坎（俗称挡土墙，由石头、水泥等筑成），那时每天早上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工地，干到晚上七点，下班后打着手电筒走回家，固定工资，每天100元。我年龄小，跟大人一起就要多干一些，不然怕人家不要我。
那些活儿很累。18岁那年，我想出去闯一闯。父亲说过，“只要能吃苦，干什么都可以”。2018年下半年，我背着一个包，乘绿皮火车从云南出发，前往杭州，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路上我很开心，因为听别人说，到外面干活工资高一些。我心想，这次出门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一定要坚持下来，至少比老家的工作轻松点。
坐了30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到了杭州。为找工作，我曾去水晶厂、棉被厂及餐饮机构试过，但都没做成。后来我联系上老家的一位包工头（称呼“堂哥”），到他工地上装插座。
起初我跟着堂哥学装插座，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拼耐力，早上学，下午就会了。后来我也装开关、灯具，接电线。每天要工作10小时左右，计件算工资。除去准备时间，基本1分钟装1个插座，每个可挣1.3-1.5元。我每天装200多个，特别累，一天下来基本握不住筷子。
就这样干了5个月左右，到了春节前，工地放假，我也回家过年，但赶上春运，我没买到坐票。第一次像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农民工们一样，我拎着大大小小的东西上了火车，其中有十几元的脸盆，也有从工地捡回的乳胶漆桶。我坐在桶上，历经30多个小时，终于到了2000多公里外的家。
【2】曾一个月跑三四个工地，会的越多成就感越高
过完春节，我回杭州又跟着堂哥干了半年多。不过有时干着干着就停工了，不太稳定。离开杭州后，我去过河南、湖北等地。跟着一家建筑公司，一个月最多跑三四个工地，同一个工地最长干一年多。
电工这份工作，每跑一个工地，都能学到新鲜的东西，掌握的多了，时间久了工资也能上涨。我的经济条件较此前改善很多，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且更加安心。另外，我会做更多的活儿，也更有成就感。
让我最有成就感的是看图纸。工地上，很多老师傅会干活，但不会看图纸。尤其后来的电子版图纸，要用到软件。看的人得脑子足够灵活，才能把位置定好（如插座装在哪里），再严格按图纸执行。
目前我在山东，干得较多的活是压电缆、接电线，也就是把传输电源的电缆，压到电柜中并接通电。我一天能压两三根电缆，每个工地要干半个月左右。因为很多工地在交房前没有电梯，我要扛着100多斤的线或工具爬楼，通常20多层起步，每天爬好几趟。
夏天在工作。图/受访者提供
泥工浇混凝土时，我们电工还要整夜值班，在相应楼层盯着管线，避免被机器压扁。从晚上十点到次日早晨六点，我守过半年。
我平时干活待最多的地方，是在建楼房的地下室，地上会有水、稀泥等。如长时间站在水里工作，要提前穿雨鞋。不过有时候，干完一天回到家，鞋子湿透也正常。
皮肤暴露在外，使用各种工具时，经常不慎受伤留疤。第一次受伤是2018年，当时给电线烫锡以防氧化时，我的右手被温度能融化皮鞋底的锡水烫到，手腕上留了一道大疤。
夏天手臂划伤。图/受访者提供
此外，我的上嘴唇曾被电锤打穿留下了2cm的孔，左手大拇指曾被锤子砸掉指甲盖，手指被刀割后缝了七八针……这些是记的比较清楚的，其他都是小伤。
作为电工，被电到也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一次，我在接高压电时，手腕被电黑了一大块，肉都变色了，好在几天后掉了一层皮就好了。
一些伤只能算自己不小心，也不会因此想换工作，有人干一辈子也不受几次伤。只要能动，就继续干。不能动的时候也有，打穿嘴巴那次，我口中出现大面积溃疡，一周张不开嘴、吃不下饭，只能休息。
干电工，比较困难的是遭遇极端天气。我从小习惯了云南的凉爽，刚到杭州那年，我第一次感觉夏天居然那么热，40多摄氏度的高温下，浑身湿透了，头晕到中暑，经常用冷水浇头后才稍微舒服。在阳光暴晒下，我的肤色变得很黑、手还脱皮。
到了冬天，又要面临冷风的侵袭。尤其在工地宿舍，特别难熬。宿舍是由活动板房搭建的生活区。因工地基本没有女生，我通常一个人住。宿舍没有空调，冬天窗户漏风，雨都能灌进来，盖着被子冷到不敢翻身，早上6点多就要起床。
那时是最难坚持的。我也曾想过，若换份工作，起码能住在不漏风的屋子里。后来我跟身边做其他工作的朋友聊天发现，他们也很辛苦，工资还低。这样对比下来，自己的还不错，工作自由、工资还高点。
【3】收入是做电工的原因之一，弟弟结婚曾给家里10多万元
收入是我选择做电工的原因之一。我学历不高，能找到的其他工作，工资大多偏低。去工地虽然辛苦，但工资更高。再加上我老家村里人基本靠做电工养家糊口，我和弟弟便跟着同为电工的长辈，也入了这行。
对我来说，只要有活干、能按时收到工资就不错。我的工作是流动的，不存在固定地点，所以经常在全国各地奔波。也因为活比较散，我每到一个工地，都要用本子或手机，及时记录下自己哪天上班、哪天休息，以免忘记。
我的工资和出勤率挂钩，每月约八九千元，除去正月放假一个多月、中间停工，一年下来能赚到十来万。
生活中，我是省吃俭用的人。即使现在手里有了积蓄，也没添置什么贵重首饰，买衣服只考虑100元以内的，冬天穿的是七八十元的小棉服。至于攒钱要干什么，我对购物没有欲望，没有很想要的东西，始终用最简单方便的，钱放着肯定有安全感。去年我弟弟结婚，我还给父亲10多万元，那是近些年攒下来的。
7年前，我从大山里走出，曾经历过家庭困难的日子，背的书包都是直到又脏又破才换。记得读初中时，一位毕业多年的校友向学校捐赠了30万元，我和其他同学都收到了一个新书包。
拿到手时我开心极了，这不仅仅是书包，更是希望，让我们对山外面的世界充满渴望。虽然不知道谁送的，但心里想着，等以后我有钱了，也要去帮助别人。
前段时间，我的初中班主任在任教的班上，一位女孩的父亲因车祸离世，母亲患有精神病，家里3个孩子她是年龄最大的，在学校衣着破烂，受到同学嘲笑，很自闭。另一位学生成绩很好，但患了白血病需长期化疗，父母都在外打工，家中经济来源有限。
我想帮帮他们，就给我老师转了4000元，希望为两个孩子减轻点压力。我无法长年累月资助困难学生，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助。以后若是遇到其他可怜孩子，我经济允许时，还是会伸手的。
当然，前提是我先顾好自己家里。近两年行情不太好，工地的活儿有些饱和，停工比之前更加频繁。我也会迷茫，担心失业怎么办。不过我还是相信，只要具备一定技能，不太挑剔，总能有活儿干。
【4】“我很爱护我的账号，它代表我这个人”
两年多前，我开始拍短视频记录生活，有时也直播，顺便卖卖工具，这样需要更安静、稳定的住宿环境，就在工地附近租了房子。现在有时候去干10多天活儿，在家直播一场，两天后再去工地接着干。
我拍视频，主要是分享自己的工地日常，以及一些实用小妙招。看到镜头里的我在工地干各种活儿，网上的人有不同的声音。有善良的人不吝夸奖，他们觉得，我一个女孩子能干这些，简直不可思议；也有人质疑我摆拍，起初我很生气还会反驳一句，后来就无所谓了，不重要。
拍视频带给我的，是被人认可的成就感。我家里情况复杂，作为女孩，我从小就要强，总想办法多干活儿，这样家人才会喜欢我。我也曾因外貌、身材、身高等自卑。后来做短视频，意外得到很多人的夸奖，“你好漂亮”“活儿干得真好”……这些我从小到大没受过的尊重和重视，无法用金钱衡量。
除了拍视频，我也偶尔开直播，讲讲工作的事情，也卖一卖工具。当电工，买工具是花钱最多的，因为比较贵。相比线下五金店，网上买的更便宜，但也容易踩坑。电工的工具平常使用比较暴力，又是吃饭的家伙，对品质要求高。
所以我结合自己实际使用情况，分享用得最多、最顺手的工具，价格比其他产品更低，也有品质保证。一开始是我自己买来用的，后来很多卖工具的商家看到后跟我联系，但他们产品的品质、价格，我不太认可，就没有考虑。我很爱护我的账号，它代表我这个人，不能乱来。
如今我的账号粉丝已经超过200万，有35个粉丝群，每个群500人，加起来近17000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关注，其实我做的不是最好的，可能是因为电工行业少有女性。
我去过的工地里，多则四五十人，少则一二十人。水电工班组，只有我一个女生，泥瓦工、钢筋工、木工班组也有女性。
做电工的女生极少，可能是因为工地环境脏乱。其实，第一年还轻松些，装开关、插座等；后来要烧电焊、刷油漆、扛钢管等，做得更加广泛。我刚到工地时，感觉环境很糟糕。和其他班组的女工同住，十几人在一间活动板房洗澡，起初我都不敢洗。工地食堂的饭也不太好吃，偏清淡。
这个行业，有些女生比男生做得更好，因为更细心，手脚够灵活，干得快就挣得多。之前遇到一些跟我同龄的男工，到高温天气撑不住就不干了，我倒还撑得住。
现在工地的现状，大多数是上年纪的人。老师傅们身上的耐力是大部分年轻人缺乏的。与一些年轻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相比，他们更耐得住。工地一般位置偏僻，距繁华地带较远，吃住在工地几个月是常态，很多人坚持不下去是因为这一点。这行心细、耐得住、能坚持，就能干下来，没有什么技术门槛。
自从进入社会，我没干过别的。虽不是工龄最长的工人，但在工地上是年纪最小的。每到一个新工地，工友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是来捣乱的，还劝我回去读书。真到干活时，我干得比他们都好、都快。其实我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让人看轻。
干了这么多年，要说职业疲倦一点都没有，肯定是假的。有时候很累，遇到工地停工，就想休息几天，但也没有想因此离开这行，毕竟有活儿干的时候，心里很充实。
我喜欢在工地待着，没有太多人管我，也没有苛刻的条件，只要自己能吃苦、耐得住，踏实上班，就不会被“炒鱿鱼”。况且做电工不用接触更多人。这为不善言辞的我，节省了不少精力，而且我干起活来乐在其中，不觉得辛苦，我喜欢这份工作。
接下来，我还会在外继续做电工，同时夹杂着短视频账号副业。或许几年后，我决定回老家的时候，推着小吃车在街边卖点小吃，能赚钱，还有成就感，因为我很喜欢做饭。
夏天。图/受访者提供
九派新闻记者胡冰月
编辑武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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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9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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