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是个好地方”系列之十三——杜库公路

韦平 · 发表于 2023-12-19 07:38

“新疆是个好地方”系列之十三——杜库公路

有人说杜库公路是一条人间最美的公路，有人说杜库公路是一条一天可以穿越四季的公路，有人说杜库公路是一条世上最险峻的公路，有人说杜库公路是一条牺牲修路战士最多的公路。正是因为叠加了太多的传说，杜库公路才因此变得著名并最终演变成了一条超越交通和运输的“圣途”而吸引着全国各地的游客前来“朝觐”。

独库公路，也叫217国道，北起北疆石油之城克拉玛依市的独山子区，南至塔里木盆地北缘的库车市，全长561公里。作为一条战备公路，杜库公路始建于1974年，于1983年9月建成通车。为了修建这条公路，数万官兵奋战10年，其中有168名筑路官兵为此献出了生命，因此杜库公路又被称为“英雄之路”；又因整条公路横穿天山且一半路段海拔在2000米以上，所以这条公路也被叫做“天山公路”。公路从南到北分为南、中和北三段，而我们当天将要穿越的正是号称最险峻但风景却最美的中段和北端。

按照行程安排，九月五日我们将从巴音布鲁克镇启程，穿越杜库公路的中段和北端，最后回到五百多公里之外的乌鲁木齐。按照司机小王头天晚上给我们的提醒，我们早上七点出发，这样才有充裕瞬时间欣赏一路的美丽风光。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感觉室内有几分凉意，拉开窗帘便看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心里怀疑昨夜的雨在晚上转成了雪，推开窗户见到窗棂上一层洁白的雪花时，内心的激动让我赶忙穿好衣裳走出酒店。看着眼前被白雪覆盖的场院和汽车，白茫茫的一片好似童话世界一般，躬身从地上捧起一把冰凉的白雪，用手将其团成一个小小的雪球，就对杜库公路上的雪景有了无限的期待。——从未见到过九月雪，被积雪覆盖的独库公路和公路两旁群山该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呢。

就在我和老婆拉上行李箱准备离开酒店时，同行的白大姐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敲门走进了房间，说是下雪天外面很冷，她又多带了一件羽绒服，正好借给老婆。来自天津的白大姐为人亲切友善，但看着那件崭新的名牌羽绒服，老婆还是一边说着感激的话一边婉言推辞了。白大姐的举动让我们很感动，人在旅途，互助友爱不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吗！

汽车驶出巴音布鲁克镇后，放眼所及的视野到处都被白雪覆盖，因为白雪反光所致，刚刚还有些昏暗的视线也就随之就变得明亮起来。公路沥青路面因为具有融雪功能而没有积雪，但四溢的雪水却让道路变得有些湿滑。在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汽车被堵在了路上，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看出去，就看见一条长长的车龙蜿蜒在公路上。下车问了几个站在路边的人后，知道这是杜库公路管理处为了雪天行车安全而临时关闭了公路。

一夜大雪让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虽然将携带的衣服都套到了身上，但暴露在野外还是让我觉得身体有些发僵。在无奈的等待中，天慢慢亮了，视线也渐渐变得开阔起来，于是，被白雪覆盖的旷野便在眼前呈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冰雪景观。因为白雪的覆盖，原本沟壑与高山的分界线变得模糊，而被白雪覆盖的旷野又仿佛失去了远近感。雪已经停止，但天空中依然压着厚厚的云层，而云层之下的河谷山峦看上去好像混沌一片。忘情于眼前的雪景，身体也就减少了寒冷感，就在我专注于四周被大雪涂抹成白色的景物时，却看见前方的车辆开始缓缓移动。看着人们纷纷上车，就知道公路的关闸开启了。

汽车再次启动，跟在长长的车龙后面缓缓行进，几分钟后到达关闸，就看见两个年轻的民警站在路旁一边指挥车辆通过一边提醒司机注意行车安全。这暖心的一幕让人感动，让刚刚等待的烦闷心情一下子得以释放，是啊，我们一路欣赏自然风光，而眼前的警察却在寒冷中为游人和车辆的安全默默地守候，他们也是独库公路上的一道风景啊！

过了关闸，缓缓上升的公路慢慢变得陡峭，弯拐也随之多了起来，好在双车道的沥青公路不仅在临崖一侧加装了金属护栏，在靠山一侧的峭壁上还铺设了防落石的金属网，让坐在车内的我们多了几分安全感。司机小王告诉我们，今天要走的是杜库公路中段和北段，全长大约三百公里，要爬三座山下三座山。说话间，透过车窗看出去，随着山势弯曲的公路在白雪覆盖的山体中若隐若现。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侧是望不到顶的高山，前方的山峦因为覆盖的白雪和低压的云层相接而让人分不清天地的界线。

汽车在起伏剧烈的盘山公路上大弯大拐地上坡下坡，刚刚透过车窗看到对面半山坡上一条斜度很大的公路，就以为那又是一条去往别的地方的山路，可转眼之后当汽车在两山交界处跨过一座石拱桥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同一条路在重山之中的一个大回旋。在群山间来来回回地盘旋，汽车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平地，小王说这里就是整条公路海拔最高的“哈希勒根”，最高处的海拔三千五百米。将汽车停在停车场，我们几个人鱼贯下车，虽然车外很冷，但哪里挡得住眼前的美景。站在停车场最前面的平台上，从两山之间的峡谷望出去，山上的白雪在不远的前方消失，裸露的山崖显出了山体雄峻的本色，只是距离较远看不清岩石变化构成的自然奇观，但即便是模糊的轮廓也让人感觉到了天山的变化多端。

因为海拔较高的原因，地上停了厚厚一层积雪，在上面走过去脚下就会发出细碎的“咯吱咯吱”声音。停车场一侧有两排店铺和一些临时搭建的摊档，除了售卖各种饮食，也售卖各种水果、干果和牛肉干。没有买东西的意愿，我就径直往前面那个视线最佳的小高地上走去，一转头却看见一顶蒙古包搭建在靠山一侧的山弯处，帐篷前放置的一些工具和一辆黄色皮卡工程车告诉我，蒙古包里住着的应该是维护公路的养路工人。

好奇这里的道班房为啥是蒙古包，我于是走过去想问个究竟，却在靠近蒙古包时见到一位身穿黄色标志背心的壮汉从小门走出。笑着向对方问了一声早上好，没等人家反应我就开始了各种提问。到底是性格豪放的西北大汉，听了我的问话人家将手里拎着的一个装有便携式暖壶和几个干囊的袋子放到车内后，就站在工程车旁和我聊了起来。因为道班房较远，为了养护方便，蒙古包就成了养护公路的临时住所。

说是临时住所，其实一年大部分时间养路工都住在里面。横穿天山的杜库公路因为气候条件恶劣，每年的通车时间只有五月到十月这四个多月，但作为养路工人，他们基本上全年都要对公路进行养护。新疆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养路工人却每天早上九点就要出门下午八九点才回到住处，中午饭基本就是开水就干囊。当天的气温很低，路上的雪也较厚，我问这样的天气为什么不晚一点出门。养路工人告诉我，越是恶劣的天气养路工人就越是不能停歇，即便公路关闭期间，他们依然每天要对公路进行养护。养护工作很多，填坑铲包、平整路面、清洁路标路牌，加固护栏和拦阻落石的金属网、清除道路边坡上的落石隐患，遇有车祸他们还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实施救援。说话间，其他几个人也陆续上了车，我只好和养路工说再见。渐渐远去的皮卡车，在积雪的白色背景上画出一条黄色的曲线，看上去那么亮丽那么抢眼。

离开哈希勒根，汽车沿着陡峭的盘山公路一直往下，往山底下的河谷驶去。随着山势的降低，白茫茫一片的视野开始露出星星点点的岩石和植被，几个大弯拐下之后，各种形状的赭红色巨石开始成片成片地显露在公路两侧的悬崖上。不断下降的海拔高度让云雾变得稀薄，太阳的光辉开始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在雾霭中形成五彩斑斓的光晕。峡谷两边的山崖、峭壁和峭壁上的岩石，被薄雾反射的光晕笼罩出明暗强弱的对比和不同色彩的反差，透过车窗看过去宛如一副气势恢宏的泼墨山水画卷，而画卷中的巍峨山体和嶙峋怪石又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空间。

碧蓝的天空从慢慢散去的薄雾中显露出来，造山运动的挤压，形成悬崖峭壁的同时，也让山上的岩层出现了千变万化。远远地望过去，有的像倒卧的巨佛，有的像盘旋的巨蟒，有的像昂首的骏马，有的像刺破长空的刀剑。满眼怪石让人心惊，但造山运动的神奇造化却鬼斧神工般地打造如此难得一见的地址奇观。无限风光还在公路两旁不断变幻，可透过风光的背后我却在想，今天能在杜库公路上欣赏到如此奇景，当初修建这公路的时候，筑路官兵们付出了多么巨大的艰辛。

来到山谷之下，就见一条湍急的小河在谷地流淌，岸边的草甸上虽然开始泛出淡黄但一团一团的野花却依然在草地上绽放。一个小时前还在哈希勒根体验大雪覆盖的严寒，转眼之间却又是山花烂漫，这应该就是属于独库公路的“一日游四季，十里不同天”吧。公路在谷底河岸边延申，蓝天下的原野一派清新洁净，视野变得开阔的同时也缓解了先前在险峻道路上行驶时给我带来的紧张。不多时，就看见一座高高纪念碑矗立在不远处的高地上，我知道那里就是为纪念杜库公路牺牲的168名官兵而修建的“乔尔玛烈士陵园”。

走进陵园大门，管理处外墙宣传栏上的一副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上的人叫叫陈俊贵，曾经是一名修建独库公路的工程兵。1980年冬，1500多名筑路官兵被突发的暴风雪围困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天山深处，而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电话线又被大风刮断。为尽快与40公里外的指挥部取得联系，陈俊贵奉命同班长郑林书、副班长罗强和战友陈卫星徒步下山去指挥部寻求救援。

40公里的山路要上下两座高山，即使天气晴好也要耗费整整一天，可漫天大雪迷茫了小道，渐渐加厚的积雪又让行走变得异常艰难。随着夜幕的降临，天山上的气温骤降，4人手只能牵着手打着手电筒坚持向前。天亮时，一夜的大雪让大地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原本还能模糊辨认的山路因为大雪而迷失了踪迹，他们只能在雪地里凭感觉向大致的目标方向缓慢爬行。体力严重透支的班长郑林书，自知不能熬到最后而将没舍得吃馒头让给了年龄最小的陈俊贵后就停止了呼吸，而副班长罗强也在此后不久倒在了雪地上。为了完成任务，陈俊贵和战友陈卫星不顾已经严重冻伤的双脚继续往山下爬去，却双双掉下了山崖，所幸被牧民搭救才最终把消息送到指挥部。

1500多名战友得救了，可22岁的班长郑林书、21岁的副班长罗强却永远长眠在了天山上，陈俊贵和陈卫星的腿脚也留下了重度伤残。1984年，陈俊贵复员回到辽宁老家，当地政府安排他做了电影放映员。心里忘不了班长副班长，1985年冬天陈俊贵最终辞去了工作，带着妻儿回到了天山为包括班长在内的168名战友义务守墓，这一守就就是三十多年。

站在高高的丰碑下我回望刚刚走过的道路，这才明白最美的风景，美的何止是路，守望安全的警察，养护公路的工人，为战友守墓的陈俊贵和长眠在墓地中168名筑路官兵，不都是独库公路最美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