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道人”杨学兵（勤奋的青年）
（接上篇）父亲整天忙着背起“背蓝儿”替人刻章修秤挣饭食钱，杨学兵自己上学自己做饭，有空了自己背起背篼背力挣钱一刻也不闲着。可没有母亲的孩童，也就没人对他进行生活技能的身教言传，虽然每天都忙忙碌碌，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无所适从的瞎忙瞎乱。在老师眼里，杨学兵喜欢读书，但反应却比较迟钝成绩总是较差，性格还算开朗也爱和人话说，但总是找不到主题，好在他不善揣摩别人的心思对别人冷嘲热讽也大多不以为然。在邻居们眼里，杨学兵并不懒惰，但家务琐事总是不得要领，房间总是杂乱无章，衣着总是烂鞋长衫，走到那里总是一副蓬头垢面，——没妈的孩子，就像一棵小草让人觉得可怜。
1965年，留了一级的杨学兵终于小学毕业了。看着儿子手里的毕业证，父亲廖兴寿一时高兴就发了狠，领着儿子去供销社扯了布就直奔缝纫社。十六岁的少年，终于告别了破破烂烂的“道袍”。将崭新的衣服穿在身上后，杨学兵在神潭溪两条街上走了几个来回，心想这下应该没人再叫他“烂道人”了吧，却不料好事的街坊看见身穿新衣的杨学兵，嬉笑声中嘴里说出的却是“快来看呢嘿，烂道人不穿道袍穿新衣了呢”......
有天晚上，父亲把杨学兵叫道跟前，把一套刻章工具递给他，告诉儿子今后除了背力和上山捡柴晚上就教他刻图章，修秤的活儿比较繁琐且活儿也渐渐少了，老父亲说你就别学了。末了，老父亲将布满青筋的右手掌放到儿子头上摸了摸对他说，自己逐渐老去本来就多病的身体也一年不如一年，每月挣下十来块钱已经不能满足父子俩人的日常生活了，何况居住的房子也是年久失修漏风漏雨，再不维修就有倾倒的危险；儿子，爹已经供你小学毕业了，爹实在无能为力了！听着父亲的话，看着父亲那郑重的神情，杨学兵知道，从此后自己的生活就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年文革开始了，本来满怀喜欢等着被招工的杨学兵只能留在街上一边跟着父亲学刻章，一边跟着街坊们去背力。那几年，街上隔三岔五地举行批斗大会，不少参加了红卫兵组织的年轻人乐此不疲。十七八岁的杨学兵因为成份好，本应该积极参加红卫兵，可他对此却基本没有兴趣，除了街道要求的每户必须有一个人参加的批斗或学习大会外，他基本都是在家琢磨图章雕刻。就算代替父亲参加批斗大会，青年杨学兵对批斗五类分子、喊口号也不像其他年轻人那样亢奋，除了被动地跟着领头的人举举手臂张张嘴巴喊几句连自己都不知说的啥的口号外就是默默地坐着。对于他的消极态度，比较激进的人多次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可杨学兵总是口上答应得很快，但过后就忘得干干净净。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一天天过去，杨学兵转眼就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渐渐老去的父亲，体力精力眼力一天不如一天，虽然还背起“背蓝儿”到处赶场替人刻章，但修秤的行当却基本绝迹了。本想着要为儿子说门亲事，可挣下的钱逐年缩水，两个人的收入除了吃饭基本没有余钱剩米，老父亲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了。这时的杨学兵，从小学毕业就自食其力，如今靠背力刻章，一个月也能挣下十元八元，虽然谈不上供养老父和维修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房子，但吃饱肚子，一年为自己做一身衣服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时候因为发育迟缓，身板儿素来比较单薄，但正值青春的杨学兵荷尔蒙依然在体内萌动，青年的他同样渴望爱情渴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头发梳得溜光，为了好看还用妇女别头发的夹子将前额的长发从右向左夹起来，穿在身上的衣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为了挺直每天晚上都把衣裤折得整整齐齐放到席子下面压出印痕。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经过自己的一番打扮，性格本来就比较开朗的杨学兵同样给了街坊们一个青春靓丽的印象，于是，好事的街坊就陆续登门为他张罗对象了。
自从有人来说媒，杨学兵整天都处于兴奋之中，为了给说媒的人留下好印象，他除了把自己收拾利落、几间破屋打扫干净外，挣钱的劲头更足了。白天背力晚上刻章，没有力背没有章刻就上山捡柴，闲暇时看着破破烂烂的住房，杨学兵甚至有了要买材料进行一番维修的冲动。说媒的来了一个又一个，可等来的却总是委婉的托词，好不容易有姑娘被说媒的领到家中见面，可见面之后就没有了下文。
两年下来，好几起提亲，可最终却都是不了了之，这让杨学兵很郁闷。虽然说不上聪明，但脑子并不笨的杨学兵将媒人传递给他的各种托词细细梳理一番后，他还是得出了姑娘们看不起自己的主要原因，一是挣不了多少钱，二是没有属于自己的住房。——“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谁愿意嫁给一个没房子且连吃饭都得不到保障的人呢。钱，钱，钱，真是命相连啊！可靠什么才能挣更多的钱呢？
背力，就算发狠每次背一百五十斤，漫说供销社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让你背，就算有，每天最多也只能挣七八毛钱。下两供销社一个月只有二十个发货日，除去雨雪天和洪水阻隔道路，一年可供背力的天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百天，如此算下来，一个月就算你再努力再不怕吃苦，靠背力最多也只能挣到手不过十四五块钱。刻章虽然可在晚上进行，但比起父亲，杨学兵因为学艺不精，除非父亲实在忙不过来，他基本无章可刻，更何况他父亲那几年也常常处于无事可做的境地呢！
看来，留在神潭溪是挣不了什么钱的，于是，杨学兵开始把眼光放到家乡以外的地方。四处打听联络，1974年，他还真的就在临县旺苍的一个名叫“碗厂沟”的煤矿找到了一份转运煤炭的活儿。“碗厂沟”煤矿属于地方煤矿，因为机械化程度很低，从煤井挖出的煤炭只能靠人力背到几里路外的煤场堆放，杨学兵干的就是将井口的煤炭用背篼背到那里。
背煤挣钱和背力挣钱毫无二致，所不同的是只要你肯卖力，天天都有煤炭背。在家的日子并无多少乐趣，离乡背井的日子就更加枯燥。煤矿除了给背煤的人提供可供打地铺的有限空间外，包括吃饭在内的一应生活必须都要自己解决，而煤矿又远离场镇，购买煤油盐巴牙膏肥皂等生活用品也需要走一二十里为运煤修建的简易公路。面对这一切，杨学兵并未觉得有多困难，整天背煤既辛苦又单调，但相比在家里背力这里至少天天都有煤可背；生活虽然需要自理，但自带锑锅不缺煤炭在附近村民那里买来包谷粉红苕洋芋咸菜，肚子吃得饱饱的还比在家吃饭节约钱更主要的是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做，吃干吃稀完全不用考虑别人意愿。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就是每背一百斤煤炭只能挣八分钱。
为了多挣钱，二十四五岁的杨学兵也是够拼的了。天没亮就起床在几块石头垒成的灶上煮上满满一锑锅包谷糊糊，为了节约时间，早上一次就把一日三餐的饭都做好了。就着从老乡家里买来的咸菜，胡乱填饱肚子，就背起背篼奔向煤井口，一次至少一百五十斤煤碳的转运，杨学兵一天平均可以来回十二次，第一个月结算下来，自己居然挣到了三十块钱，——这可是长这么大头一次靠自己瘦弱的双肩背下来的丰厚收入啊！手拿现金，杨学兵心里虽然激动，但却在盘算后面的打算：保持这种状态，一年除了吃饭和必须用品还能存下二百五十元钱，如果能连续干上两年，拿上五百元现金回家，就可以在街上买房，到那时找老婆是不是还有人嫌弃自己呢？想到这里，杨学兵赶紧收好钱，满怀希望背起背篼一路小跑往煤场而去。
然而，希望总是跟不上形式的变化。夏秋季节雨天路滑，三四个月每月平均只有一半时间可以转运煤炭，春节工人放假不挖煤，回家过年没有收入不说光是车费和给父亲买些简单礼物又要花去十来二十块钱。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剩下的钱，一分一分都是那么沉甸甸的啊。天气不好就只能躺在工棚里的地铺上养神，可更让他沮丧的消息却跟着就来。为了节约成本，“碗厂沟”煤矿酝酿了好几年的要在煤井和堆场之间修一条转运公路的计划终于在那一年付诸实施，且半年不到就投入了使用。如此一来，杨学兵想要在煤矿背至少两年煤炭的计划眼看着就落了空，这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如果就此回家，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啊！
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匆匆回家的杨学兵，开始了自己平生第一次和人套近乎拉关系，希望能留在煤矿做个挖煤工或在其它地方找份工作。在煤矿修路的那几个月里，杨学兵认识了那条路的一名施工员，虽然并不知道对方的确切身份，但觉得施工员说话和气便和他有了交往，一来二去，施工员对这个身材瘦弱但却不惧劳累的小伙子多有好感。就在杨学兵到处托关系想要谋份事做而没有结果的时候，施工员却主动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去道班做临时工。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杨学兵连基本情况都没问当即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原以为施工员给自己介绍工作会向他索要报酬，但人家却连一包香烟都坚定地婉拒了，这时候杨学兵才知道施工员是旺苍县交通局的技术干部。知道道班正在招聘临时工，对杨学兵多有同情的施工员便首先想到了他。就这样，杨学兵进了道班当起了临时养路工，让他更欣喜的是，这份临时工每月的工资居然是三十块，除去缴纳十二元伙食费，道班还提供免费住宿的房间，如此算来每个月还有十八元的剩余，如果能在道班干上一年半载，回家买房的愿望依然可以实现，——毕竟，当时在神潭溪街上买两间木板房最多也不过两百元。
深知这份工作的来之不易，在道班养路的杨学兵可谓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知道自己身体单薄体力耐力都不如别人，那就只能靠眼勤手勤获得认可。无论天晴下雨，杨学兵都是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回家，对所有道班师傅极尽恭敬。很快，道班上下都对这个临时工有了一份好感。那几年，虽然道班偏僻养路工人的工作也比较幸苦，但因为收入偏高且稳定，很多有关系的人还是想方设法把自己暂时没有找到更好工作的子女往道班送，对此杨学兵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哪一天有人把自己给顶下去。
可是，让杨学兵整天担心的事情还是在五个月后发生了。
说来也怪，虽然每天都在担心哪天会失去这份养路的临时工，可当班长委婉告诉他道班已经招了工人的时候，杨学兵内心反倒有些如释重负。——生于窘困长于贫穷，无钱无房无关系，能够在道班干几个月临时工就已经是幸运了，要不是人家施工员对我好，我早就回家背力去了，那里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哦。想到此，杨学兵内心释然了，结清了余下的工钱，把之前背煤的收入拢到一起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认真数数，足足两百块啊。这些钱虽然买房子还紧张了点，但满足父子俩一年的生活外还够给自己置办两身新衣服，借此机会有没有人再给自己说门亲事也未可知。将钱收好，杨学兵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道班回神潭溪的家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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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9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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