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友:回忆阆中古城笔向街孔家大院一我的老屋
位于古城南面铺满石板路的笔向街原10号老屋(现为34号),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曾在这里渡过了难忘的童年和少年,直到1950年2月我19岁那年参军离去。
10号老屋坐南朝北,是一座典型的南方明清时代的古民居。整个老屋建筑是两进四合大院,全是砖、石、木结构,古色古香,布局合理,别具一格。
临街对开大门有三层,每层都有结实的门扇、门杠以及高高的门坎。每扇门上绘有色彩鲜艳、手持吉祥器物、雍容华贵模样的门神,寄托主人祈望升官发财、福寿延年的美好愿望。
平时第三层大门不开,由两边小门出入。若是大门层层打开,从街上便可看到铺满石条、石板的前院。大门左右两侧一字排开各有四间和两间镶嵌木地板和扎有顶蓬的临街下屋。前院上方是宽敝的大厅,厅前有两根油漆的大木柱及下面垫的脚石,两边各有一间厅房和书房。
厅房屋内均有楼梯可登二楼。东厅房是祖父母的卧室,楼上保存有祖父生前阅读的许多古线装书。每间书房的四扇大门都有技艺精湛的民间艺人浮雕的象征吉祥的花鸟图案,以及做工精细的缕空窗花。大厅正中上端高悬一匾额,上书苍劲古朴的四个大字"孝友仪型",这是前督学王笃试士川北时题赠先祖孔继楷的。
民国15年和解放后,孔继楷曾编入县志,其条目主要内容是:"孔继楷,字子清,邑庠生,性友爱,昆仲五人已析居,迨兄弟俱殆,继楷为之主持家政,教子成名,闾里称之"。其子孔广泽在清咸丰年间曾任四川泸州江安县教谕,由于工作卓有成效,人品高尚,咸丰三年三月初三(1853年4月10日),皇帝特下诏书封赠其父孔继楷为八品衔修职郎,其母王氏为八品夫人,这是先祖及其后代的荣光。
这座10号老屋,可能是他老人家苦心筹资修建的。老屋大厅正中还摆有一个制做考究的长条桌以及两对雕刻精细的圆石凳,听老一辈的人说,曾祖父母在世时,每逢年节,厅前都要高挂大红宫灯,把院子照得一片通红,孩子们结伴在灯下嬉戏,显得喜庆、祥和、热闹。
平时,大厅四扇屏风大门紧闭,进出后院均走两边侧门。后院仍是一个四方天井,天井中央与前院一样有一个莲花缸,里面还养过金鱼。后院上房正面是堂屋,里面正中是古朴的神龛,上面供奉着有几代先人的灵牌,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或年节,晚辈们都要来这里烧香、点蜡、击磬、作揖、磕头,虔诚祭奠先人保佑家人平安。堂屋内还摆有水磨漆的桌椅,长辈有时在这里接待至亲和族人。堂屋两侧是东西两间正房,也是上楼下地板的建筑。慈祥的曾祖母廖氏晚年就住在东正房,听说她老人家经常在堂屋前逗重孙女繁翠大姐和重孙繁桂兄玩耍,享受天伦之乐。正房下面还有东西厢房各一间,门窗也很精细。老屋除前后两进大院的主建筑外,前院东侧后面,还有一个天井,自成院落,这里是祖父母、父辈和我们多年生活的小天地。此外,老屋四周还有几处小天井和厨房,真是风格迥异,大院套小院,天井连天井,大门通小门,使人仿佛置身于意味无穷的画卷之中。特别是我们那间面积有20多平方米的厨房与东厅房之间的长形天井,由于这里通风好,阳光直射时间少,每至盛夏,是我们全家吃饭和乘凉、"摆龙阵"的好地方,记得小时我们在夏天晚上常常搭个长条床板在这里睡到半夜,直到母亲怕我们兄弟受凉把我们叫回屋里睡觉。
后院东侧有一小门,出去可以看到一座砖石结构的"窨子屋"。为什么叫"窨子屋"?至今我也没有弄清何故叫这个名字,恐怕这就是能防火防潮的仓库。听老一辈人讲,当年曾祖父健在的时候,"窨子屋"内存放过许多家俱以及锣鼓、灯笼、龙灯之类的物品,据说父辈兄弟姐妹在孔子八月二十七日诞辰那天还在这里办过"夫子会"。到我开始懂事时,里面存放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1941年,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日本飞机曾在7月28日、8月26日、8月29日三次轰炸阆中城,我们全家还在"窨子屋"躲过"空袭",现在想来,当时到那里去躲避并不是安全之策,要是炸弹落在屋顶上,恐怕同样会有伤亡。有一次,就有一枚炸弹落在距我们家只有十几米外斜对面蒲家院内,真是危险。记得那天轰炸过后,我还去蒲家院内看到一个大炸弹坑。据八十年代出版的阆中县志记载,日机那年轰炸阆中城,造成255人死亡,329人受伤,这是日本侵略者犯下的罪行。自阆中城三次被炸以后,为了躲避"空袭",父亲带领我们全家一度到塔子湾一户姓何的农家和巴巴寺上去的名叫二道沟的一户农家住过一段日子。
"窨子屋"前面是一天井,正中有一株笔挺的高达数丈的古柏树,恐怕到我们这辈时树龄已有百年以上,老辈们习惯的称为扁柏、药柏,据说柏树叶作"药引子"能治疗吐血等疾病。四十年代,柏树叶只剩下树顶的一部分,亲友每来索要时,只好用竹竿往下打才能得到少许。"窨子屋"后面是厕所和又一小天井,这里一片芭蕉树终年郁郁葱葱。
10号老屋还值得记述的是前院点缀有摆放有序的花台和盆花,常年有兰草、寒香梅等花卉发出阵阵的清香,使古朴的庭院显得既恬淡雅静又充满生气,真是别有一番韵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祖父母大概在二十年代亲手在东书房前和厨房后院栽植的两棵葡萄树。这两棵葡萄树是祖父的一个姓侯的学生送的,由于精心栽培、莳养,葡萄树藤越长越大,每年结果也越来越多,十分喜人。到四十年代,葡萄树顺着两个大架爬满了前院半个天井及厨房后院整个天井,一直爬上了一大片房瓦,葡萄树叶就成了盛夏遮阳的好绿荫,站在葡萄树下,感到绿意融融,格外凉爽。每年结果达数百斤,除自吃和送给亲友部分外,大部分卖给商贩,由商贩找人去架上的房上打摘。两树又大、又红、又甜的葡萄,要装若干背篓,每次所得收入,可用于家人添件衣服或补贴家庭生活零用。
那些年,孔家大院的葡萄,在笔向街可以说是出了名的。解放初,由于葡萄树越来越老化,再加上缺少雨水,听说在1951年先后枯死。整个老屋虽然共有20余间房屋,但到我祖父辈分家时,我家只有这套大院的一小部分,大约有四分之一的面积和房产,原因得从曾祖父谈起。曾祖父名孔昭堃,早年曾帮阆中做丝绸生意的字号叫"德顺谦"的刘恒平家做事,经常去湖北沙市等地当庄客,后年老归家,在下新街一带开过叫"祥发公"的铺子,还请了个掌柜先生叫殷士根。曾祖父膝下有五个儿子,即老大宪枢、老二宪栋(我的祖父)、老三宪桐、老四宪椿、老五宪培,有七个孙子和七个孙女一大家人,到曾祖父晚年,又陆续有了重孙女、重孙子。曾祖父还有一胞弟,因无子,只有两个女儿,所以三祖父宪桐小时过继给二曾祖父昭宽为子,在加上三祖父的儿子庆喜从小也过继给无儿的大祖父宪枢(二曾祖父、大祖父和曾祖父过世较早,四祖父宪椿和五祖父宪培尚未娶亲也相继过世),所以三祖父一家就拥有10号老屋的大部分财产。听母亲说,他们将近有全院的四分之三,我们只有前院的东厅房、书房和临街东边四间屋子及一厨房和侧院。
四十年代中期,此时三祖父早已过世,三祖母一家因生活困难,把他们拥有的房产全部卖给了李旭东一家。听母亲说当时才卖了五块大洋,恐怕实际不是这个数字。在这以前,三伯父庆喜已把"窨子屋"拆毁,将砖、瓦、石拿去卖了钱,可能也解决不了他根本的生活问题。三祖母卖掉房屋后,她和儿孙辈便分别搬到她朱氏娘家和大妈葛氏娘家去住,从此离开了老屋。解放后不久,李旭东又将他们原来买的孔家那部分房屋卖给了县丝厂做了多家工人宿舍,这样我们家就和该厂职工住在同一个院子,有时给双方生活都带来不便。
1952年,县丝厂通过中间人多次动员父母卖掉先祖留给我们的那份房产,经过多方考虑以后,父亲同意把我们这份房屋卖掉,并于当年8月以220万元(卖房款,系旧人民币,折合新人民币220元),买了笔向街一号秦又新家的四间房屋及部分庭院。从此,我们孔家就结束了多年在10号老屋居住的历史。1956年,我参军第一次回故乡探亲时,住的就是买的秦家的房屋。以后我又几次探家,听说原10号老屋院内多家职工住户已对大院各自进行了大的改建,但始终没有机会进去看个究竟。
1985年初我再次返川,在时隔30多年之后,终于有机会到10号老屋看看,我从大门一直进到后院,但见院内房屋已多处改建,面目全非,听说有10几户人家居住,显得十分拥挤,如今大院虽然换了主人,但见此情景仍倍感亲切,儿时在这里度过的难忘岁月好象就在昨天,同时又使我这个多年在外的的游子见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老屋颇有感慨。
1989年2月我又一次返川回到阆中时,曾陪同哥哥繁桂和弟弟繁胜以怀旧的心情再次踏进了10号老屋。这一次我还趁机到附近的一处楼房顶层,俯拍了老屋的黑白照片。
1991年12月,我按照片画了一幅《古城阆苑笔向街10号略图》,并复印给哥哥和繁德、繁胜他们作纪念。
2000年5月,我第十二次返川又回到阆中,30日那天,在亲属赖利清的陪同下,我们利用随身携带的摄像机,将10号老屋前院和大门外拍入了镜头。现在,每当我看到照片、画稿或录像时,童年在老屋的一幕幕又映入眼帘BR光阴渐逝,物换星移。故乡老屋对笔向街孔氏家族来说已经成为过去,在这个大院生活过的老一辈人,除七姑移居澳大利亚外,都已作古,一代代晚辈也都先后离它而去,如今天各一方,但老屋那记录过我童年、少年生活的岁月,在我的记忆中永远不会消失,它将长留在我的心中。
“位于笔向街上的孔家大院的原主人,跟白花庵街上号称为"巴蜀第一院"的原主人是兄弟关系,都是孔子的后裔,建议可考虑将笔向街上的孔家大院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笔向街上的孔家大院,一度时间曾是阆中丝绸厂的职工宿舍,后阆中丝绸厂破产倒闭,该院现应属于房产局管理的国家公管房,该院位于笔向街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李家大院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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