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麦麸：老达城西门上的“孩子王”

秦巴闲士 · 发表于 2021-8-25 15:17

1989年，达县地区六家舞厅被评为四川省文明舞厅，后排左二为达城乐乐舞厅经理杜善体

西门上的小伙伴长大后1968年合影

西门上的杜善体（1946—2021年），小名麦麸，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颇为知名。上世纪50年代，麦麸正值少儿时期，是西门上“孩子王”。那时，他是街巷或小学读书的小孩中打架的常胜者，可称为“大将”，若成为“娃娃头”，便是孩子王。

上世纪50年代，西门上多是单层连排青瓦木板房，也有两层楼。地面为大青石板铺就。街面多是栈房店铺、茶坊酒肆、饮食小店、百工作坊。街道两侧，摆满了新鲜菜蔬、农副产品或其它。西门上因是回民聚集地，市场牛肉经销多，牛肉小食店（面）多。山（铁山）那边的背老二、挑老二多在西门上贸易留宿，城内居民大多要来西门上逛逛，特别是赶场天，攘来熙往，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甚为热闹。

夜晚，大街有几盏15瓦路灯，因电力不足，灯光暗红，忽闪忽闪，达城人叫“鬼扯火”，路上行人隐隐约约。那时，评书木华风，金钱板“扯疤眼”，竹琴（“打哧嘭”）艺人江，各在一家茶馆说书，互不干扰，各有自己的听众。每到说书时间，惊堂木敲击声、金钱板击打声、竹琴“哧嘭”声及说唱声此起彼伏，演绎着西门上的娱乐文化，聚集着不少人气。

杜麦麸家住西门上西端，紧邻石岭桥，桥下溪水清澈，潺潺流入州河，妇女捶洗衣服，孩童游泳或捉鱼搬蟹，桥上过客熙来攘往。

杜的父母解放前在石岭桥下溪滩上开办豆腐小作坊，另加工粮食作物。1946年，杜家第一个孩子出生，杜父指着小麦加工筛下的麦麸（麦皮）说：孩子就叫“麦麸”。1956年公私合营，杜家豆腐小作坊成为拥有10余个工人的小豆腐厂，杜父任厂长。那时，猪鬃社在豆腐厂侧成立，后扩建为衡器厂。石岭桥西侧黄泥碥街有锅罐厂，西门上西端成为工厂与民居混杂之地。

杜麦麸自小就爱打架，吃豆腐喝豆浆，有一身蛮力气。有时打架输了回家哭诉，母亲说：“善不欺，恶不怕，若有人欺负你，打不赢对方，咬也要咬赢对方”。小麦麸牙功厉害，七岁读小学初小时，高小同学也要躲着他。那时，小学为六年制，一至四年级为初小，五至六年级为高小。初小读高小要升学考试，小麦麸11岁升学读高小时，竟成了学校“大将”。学校在西门上，上学多是西门上的孩子，小麦麸也就成了西门上的“孩子王”！

小学毕业，麦麸13岁，没考上初中，统领着西门上的孩子玩游戏：摔跤、斗鸡公、捉强盗、打沙包仗，开始步入打街架的战斗。老达城小孩打街架，似乎成了一个传统，解放前就有。小麦麸少年老成，凡涉及冲锋陷阵的街斗，都由他临阵指挥。小孩武器，多是细竹棍与沙包（河沙用纸包上），他常将自己家中用于夏天纳凉睡觉的竹凉棍床拆下，将细竹棍分发于小伙伴们。那时小孩打街架，无伤人器械，就是一种儿童游戏，不伤筋动骨。

西门上小孩打街架很有套路，声名远播。麦麸虽小学毕业，却谋划有度，这多得益于茶馆听书，《三国》《水浒》说的就是打架故事。他学会凭功论赏，将自己存蓄拿出来购买水果糖、落花生等，奖励给表现勇猛的小伙伴。他学《水浒》里面的梁山108将，封小伙伴一些诨名：郭老嬷、雷和尚、张六儿、渊渊为四员“大将”，封李达渝为浪子燕青。

《水浒》里的燕青，精通相扑，武艺高强，多才多艺，吹弹唱舞，无有不精。时有江湖好汉任原在泰安州摆擂摔跤，两年未遇敌手，燕青在擂台上扑倒任原。李达渝那时不足10岁，身体文弱，不去参战，只是负责搬运沙包等武器供小伙伴抓取投掷。有次去大北街的街架中，两街小孩对垒，大北街15岁“孩子王”罗黑儿，光裸上身，穿着扎腰裤子，走在队伍前面，挥舞双拳，高叫：“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来一个打一个，来二个打一双”。西门上战线较长，沙包补充不足，大北街以逸待劳，西门上溃败。逃跑中，李达渝遭遇对方一人追赶厮打。情急中，李达渝用摔跤之术拼命扑倒对方，被麦麸亲眼目睹。事后，麦麸对李达渝大加赞赏，说:达渝文弱身体，居然能取胜，我看他的摔跤技术，很有套路，今后，我们不叫你小达渝，叫你“浪子燕青”！

不久，有一年龄大的小孩不服，向“浪子燕青”挑战，比试功夫。因是同街小伙伴，李达渝多次躲让，仍被无端纠缠，无奈找麦麸告状。杜叫来这个小孩，握手言和，相识成交。

小达渝考上初中后住校，就此离开西门上的江湖小伙伴，更名李开杰。达二中毕业修铁路组织宣传队，购相机摄影，去绵阳文工团当演员，达高中任音乐教师，考电大读书，电视台工作。任中国民俗摄摄影协会副会长，达州市摄影家协会、达州市民俗摄影协会主席。先后任职市人大、市政协常委。李开杰人大提案建议通过：宏扬民俗文化建立元九登高节，继承红色基因建立张爱萍故居神剑园。现为达州知名文化人。

1962年，杜麦麸16岁参工到理发社学理发。原达县城区有理发户67个，1956年组成一个合作理发社，设四个理发门市：翠屏理发社、大东理发社、通川理发社、胜利理发社。理发社属集体合作性质，实行任务包干制，不上班考核。杜麦麸三年学徒期满，请长假另谋生路，开始下力淘沙石做抬工。

我认识杜麦麸，是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同在电杆厂工作的中学同学安达，有一天告诉我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们去拜访西门上杜麦麸，他是一个非常豪爽的人”。那是一个晚上，杜20多岁，大我3岁，个头不高，一双明亮的大眼充满智慧，满脸英武。杜的形象让人出乎意料，身材并不高大魁梧，也无满脸横肉，与我心目中江湖大哥形象相差甚远。此时，他早已不是“孩子王”，16岁参工理发走上了成人之路。当“孩子王”打街架，那是小孩子游戏。

他在家热情接待我们，将腊豆腐干洗净切片，抱出一大缸“倔牛儿酒”说：“不醉不归！”这份款待，自然让我们喜出望外。在那物资紧俏要票证的年月，“倔牛儿酒”虽是山上野生蕨类植物烤制，酒味甚差，但，聊胜于无。杜是一个话匣子，滔滔不绝。半夜，腊豆腐干完毕，他将家中仅有一个皮蛋拿出，大家用筷子蘸着吃。抿一口酒，舔着筷头，感受皮蛋的香味，咂吧着嘴巴。不知不觉，三人颓然乎床上。东方既白，杜妈煮好稀饭，要我们趁热赶紧喝。

从此，我成了西门上一员，杜麦麸家座上宾。他家有好酒好菜，少不了我。有一天，山那边的亲戚送他一只大公鸡，他杀了另加肥肉坨坨炖汤喝，正被我“撞嘴”碰见。他们全家人笑起来，说我大年三十洗了脚，口福好，给我立即舀上一碗。我回笑说：“是鸡肉太香，满城皆闻，我寻香而来！”

那个年代，西门上长大的小伙伴，多无正式工作，做零工，下野力，各为生计，少有往来，打街架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但见着杜麦麸，还是尊敬叫他“杜大哥”，享受着“江湖大哥”的声誉。谁家有红白喜事，大家都要去捧场。

杜麦麸结婚的时候，我自然到场祝贺。他爱人周文钦，医药公司职工。她给我介绍了两个女朋友，一个是她医药公司同事，另一个是她同学蚕丝厂工人。我们男女双方满意，但，她们父母因我家庭成分不好出面阻止，耍朋友告吹。

改革开放初期的1980年，为赶时髦，我们成为达城最早跳交谊舞的人，公园、凤凰山、南门河坝、家庭是我们跳舞的场所。杜麦麸将自己住家后面的河滩地平整，修建成一个小舞池，每周六晚举办家庭舞会，10多人参加，多是夫妻。一位姓陈的港商回达城时带来一部卡式录音机播放，让我们这群舞迷如获至宝。专建司成都籍工人胡继良夫妇，50来岁，年轻时在成都就爱跳舞，教我们学跳“三步”“四步”“探戈”等。晚10：00后，我们开始AA制夜宵酒会。那时，杜麦麸在卤肉店工作，卤肉成为夜宵主菜。大家谈笑风生，摆谈起当红影星刘晓庆，我极力赞赏，他们起哄：说我喜欢刘晓庆！

1982年，我考上电大，从此，离开了西门上。1987年，乐乐舞厅开办，杜善体任经理。那时，我与残疾人王驼背合伙投资公园门口的海迪舞厅。经杜麦麸劝说，跳槽乐乐舞厅，杜任命我当副经理负责业务。

乐乐舞厅组成当时达城最好的电声乐队，通俗音乐歌手队伍。他们来自各基层单位，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到歌舞厅演出。我手持话筒，将报幕演绎成节目主持，散打达城趣味故事，创意将婚礼仪式引入舞厅。舞会结束后，达县城区乐队歌手聚集在一起吃夜宵，喝酒划拳，华山论剑。那时，电视剧《射雕英雄传》火热，大家喝酒划拳以《射雕英雄传》人物排座次。我是演艺圈的“东邪”，要迎战“西毒”等江南七怪，有时喝得一塌糊涂，深夜被人架着回家，看见汽车行驶，就要上去用脚踢“打搞角”。

1989年初，花园酒店（舞厅、餐厅）开办，聘我为总经理。杜善体举办送别宴会，相互敬酒。他拉着我手说：“我们现在是舞厅经营竞争对手，但，我们是兄弟，我们不会割袍断义。”1991年，我随着下海的浪潮去了海南，杜善体从此与我各自东西，难有见面。

时光荏苒，新世纪后，杜善体举家迁往成都，子女大学毕业，开办公司事业有成，杜善体回达城的日子见少。今年3月，杜回达城，他亲戚儿子结婚，我们在酒席上见面，分外亲热，75岁的他理着光头，依然神采奕奕，相互拉着手，我们不约而同说道：“老了，老了，我们真的老了！”

2021年4月30日，杜善体突然辞世。噩耗传来，不敢相信。杜善体是那个年代的西门上孩子王，我们眼中的“江湖大哥”，经历改革开放前后变化，是那个时代缩影。想起“杜麦麸”，斯人已去，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