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兽迹之六：天梯小学 · 悬崖人生

谢歌说事

西行兽迹之六：天梯小学 · 悬崖人生

原创 肉做的铁 秦兽

这篇本来应该在昨天写，但是下山后发现朋友圈被某市的大雨刷屏了，看了很多视频后决定把自己的行迹先放下——天梯小学上的老师和同学们固然都很可怜，但是那里的人们更可怜，要写点啥，虽然写得非常少，但是没发出去，我理解这是对我的保护，而此时也是疲累交加，直接睡了，

我找天梯小学找了两天，一个外地人奔波几千公里听着夹杂着彝族词语又带着四川腔调的普通话，头大如斗，而能讲流利普通话的导航此时此刻就是个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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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形经常见，还有比这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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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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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挣钱多，所以村里很安静（以上两张为柏香村）

我到学校后听李老师说，这个地方地处汉源县、雅安市和甘洛县三交界，过了大渡河就是雅安，一会儿马路绕到桥那边，又成了汉源，加上天天修路，封路的地方很多，而导航会规避掉被封的路线，即使选了不走高速或者规避拥堵，导航依然会选择高速，所以越绕越远。

我问路的艰辛就不说了，我都到了乌史大桥镇了，但还是找不到二坪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看了一眼看导航，规划的路线居然还有70公里，依然是让我上峨汉高速，彻底死透了。

我问了当地村民，都知道二坪村，但是怎么走没人能跟你说清楚，基本都是一句话：往那个方向走！我在镇中心小学门口遇到一个戴眼镜的，跟当地人显然气质不同的人，估计是个老师，一问，果然是老师，赶紧问路，老师说：你开过了，原路返回到你来的那个深溪沟大桥，过了桥不要进隧道，就在隧道口右拐有一条小路，从那里骑上去就是了。

真是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了老师，跨上电驴子就一路狂奔，果然找到了那条路，路边还有一个牌子，见了这个牌子，心终于放到肚子里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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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块牌子上面明确写了李老师和陆老师的事迹，不会有错了，奔波了两天，问了无数人，跑了无数冤枉路，脖子都晒脱皮了，终于找到了，心里还有点儿小感动，为自己的执着而感动。

但是煎熬还没完。

路有多烂、坡度有多陡峭，导致压力轴承都有点儿松动了，这些就不说了，问题是看到一个二坪村的牌子后，我傻眼了——那是一条稀泥路，我停车走过去踩了一下，不要说路中间，就是开端的地方，把我骑行靴脚背全部没进去了。

在去他们那个村子的路上停摩托也是不容易的事：因为坡路都有角度，停不好就摔车，所以得选好地方，车头横过去，再挂上档别着。

我正苦恼，看见一辆摩托上来，赶紧跑过去挥手，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下伙子停下，我问他天梯小学怎么走，他说：那你不该走这里，你该从后山绕上去，这里很难走的。我说，是不是因为这边有梯子？他说，对的，梯子不好走。我说我就要走梯子，我给你点儿费用，你带我上去行不行？他犹豫了一下，摸出手机说，我给你找个人吧。我打断他说，你别找人了，就你了，我给你三百，让我把摩托放你家门口，然后你带我上去就可以下来了，我自己能走下来。

于是我有了向导。

小伙子人很好，路上还帮我背包，我们走着说着，聊他们村里，聊这个学校，回想自己这两天的艰辛，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他，就跟他说：你啥时候来西安，我给你报销车票，请你转转看看，他说：西安在哪里？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说：你不知道西安？他看着我说：不知道。我又问他：那你知道兵马俑不？他说不知道，我又问：华山呢？他还是不知道，我停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知道延安不？他说知道，我说，西安就在延安的南面，比延安好玩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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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子底部是小李

我想起来来的路上看到国道护坡上有一条标语，只记得前半句是：扶贫先扶智。

看来普及教育真的非常非常有必要。

小李也是小学毕业，我俩往上走的时候先去村里一个小卖部买了两瓶水，令人吃惊的是，小卖部居然是锁着的，要买东西得先去对面找老板，说明买东西的人很少，小卖部门口有两张台球案子，一帮少年和青年在打台球，小李告诉我，这一堆人里，只有一个人有老婆，因为娶老婆要花很多钱。

爬到半山腰我有点儿中暑，头晕恶心，毕竟熬夜三年了，身体垮了，而且早上起来也没吃饭，一口气杀过来，体力不支了，我叫住小李，说咱们歇歇，然后继续聊天，我说，你们咋不搬出去？他说，镇上不让搬。我问为啥，小李说，（镇）政府没钱，并告诉我村里的房子只有4户是镇上帮忙修的，其他的都是村民自己盖的，但是镇上确实给了他们电视机、洗衣机、桌椅板凳等物资。

但是镇上到底有没有钱？我一路问了很多人，包括见识远在小李之上的商人、读书人，他们的答案和小李是相反的，对此不展开了，毕竟我没有一手资料。

大夏天爬坡两个小时，浑身湿透，我终于见到了学校，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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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村天梯小学的李桂林、陆建芬夫妻二人在2008年荣获感动中国人物，于是在2009年下半年，这里终于修通了水泥步道和铁梯子，2010年开始通电。

李老师是1990年来这里支教，20年后这里才用上电，而他妻子陆老师，24岁的大好青春也跟着丈夫为山区的教育事业献身（真的配得上用“献身”二字），如今31年过去了，54岁的陆阿姨，没有跳广场舞的机会，依然要为孩子们从学习到吃饭都操心。

李老师告诉我，这些设施、包括学校，以及孩子们的午饭，都是附近的企业捐赠的（主要是深溪沟水电站，该站领导曾经亲自爬上天梯实地考察），李老师和陆老师上课下来是要消耗体力的，所以他们得吃午饭，但是他们吃，孩子们没得吃，孩子们看着他们吃，他们也吃不下，而李老师1990年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月工资是60块，哪里有钱给孩子们做饭？

为了让孩子们不难受，他们夫妻二人21年没有吃午饭，直到有了企业捐赠。

除此之外，31年来，他们每年开学都要到镇上自费去给孩子们买药，因为这里离镇上太远，万一孩子在学校期间有个头疼脑热，得有应急之用。

2008年央视采访二位老师，白岩松问陆老师的工资，陆老师说：230元。

此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饶是央视主持人见多识广，也是闻之色变，何况普通人？公众当然是骂不绝口，骂谁？你们应该知道吧？

这种压力下，给陆老师转正了，3700元，加上补助，大约4000元的样子，但是不给办理教师资格证，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既然给转正了，也允许执教，却不给办理资格证，这是闹那样？

这个话题其实不是很好展开，因为我只想尽可能帮到李老师、陆老师，但并不想给自己带来麻烦。

李老师的父母我忘了问年龄，但应该是不小了，老人曾跟自己儿子说：如果能在死之前在你买的房子里住个一半年，那死了也瞑目了……

老人是想死之前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个窝而已。

我和李老师站在操场上聊天，说到个人待遇、孩子的前程，李老师显得有些伤感，他说：我们在丈母娘家寄宿20多年了啊！我老家的房子早已经是危房，父母住在其他地方，我们假期下山的话就只能住丈母娘家，再过半年我老婆就退休了，退休了就不能住学校了，只能回娘家，以前的话，我们是假期偶尔回去，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你退休了，自己连个住处都没有，还要住在娘家，老弟啊，你说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人家跟了我一辈子，在这穷山沟里过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连个家都没有……

而李老师的两个孩子，也只能在成都打工，收入也很一般，我了解到汉源的房子，大概六七千元每平米。

我听得心里翻江倒海，眼眶发热，但是我有个球办法？我最多就是把他的情况在我这个轻如尘土的微号上说出来，期待他能得到更多的善待。

我想起易晓荷跟连清川老师的对话：

中国的知识分子，只是想过上稍微体面一点儿的日子而已。

我叹一口气说：这地方给我多少钱我都不来，给我多高的荣誉我都不来！别说我摩托车在山下不放心，就是摩托我骑上来了，我也不想在这里过夜——信号又不好，还不能洗澡，不是土豆就是红薯，我连一晚上都待不住！

以上视频是李老师家的厨房和校园一角，那张纸上沾的是苍蝇

为了调整下气氛，我转移话题说：李老师，把你这干豆角送给我一些，我以后只要吃到这个东西就会想起你，于是陆老师给我包了一大包豆角，灌了两瓶自己榨的花椒油。

李老师和陆老师都是普通人，他们所作的事情也绝非什么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但是我认为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20年如一日的接送孩子们上学，这份耐心和毅力谁能做到？反正我做不到。铁梯子修好后不用接送了，现在后山的路也修好了，但是雨天会被泥石流淹没）。

我的老朋友老古他最早看到天梯小学的报道后转给我，他说：他不想相信但又只能相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老古说：随便做点儿啥不能养家糊口？非要在那种绝境搭上自己的一生？他对这二位同行敬佩不已，所以这次我算是捎带上了读友们的敬意、老古的敬意、以及我自己的敬意，向李老师和陆老师致敬。

我向二位老师以及他们一位孩子得了白血病的学生分别表达了我的心意（也是你们的心意），今后有可能，我还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他们，我不是太阳，无法温暖每个人，即使只帮一个人，我认为我也无法改变他的命运——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改变不了。

以前做公益的时候也有人劝过我：捐得自己都没衣服穿了，你倒是弄怂呢？你捐这些能改变什么吗？

我说不能，但我愿意。然后我问他：你会不会长生不死？他知道我一贯人嘴里吐不出狗牙，但还是回答我：当然不会！我说，既然你迟早得死，那还活啥大劲儿呢？赶紧买瓶药往火葬场奔！

人都得死，但我们都在努力的活着，有些事不一定有结果，但我们还是要努力去做，因为那是你赋予生活的意义。

我所能做到的，我认为就是：第一，尽可能让自己活开心；第二，尽可能给需要帮助的人一点点帮助，让他们也开心。第三，骂我的人，都去死。

（有愿意帮助李老师夫妻二人的，可以加文章顶部二维码发送“李老师”三个字私聊我，我会提供李老师的联系方式，你们直接联系，我不参与，还有，白天我在骑行，没时间看手机，所以这件事会在晚上集中处理）

陆老师给我下了一碗丰盛的面，可惜我太累，没吃几口，李老师见我坚持要下山，就不再留我，并让我尽快出发，因为天黑了走那些梯子很危险。

陆老师送我到半山腰，临别时她的眼泪又掉下来，因为她太苦了，又舍不得孩子，最终只能牺牲自己，我给了她一个拥抱，也忍不住落泪了，马上就要分手了，这一别可能就是永久，所以我直接跟她说：荣誉确实很重要，但不能当饭吃，并且已经成了你们的枷锁，你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钱，捐赠的那些物资已经足够学校和学生用，但是你们自己的实际困难你们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你们不能说，那我试着替你们说一下。

我转身走入草丛，一两分钟后我听到她她喊：小兄弟你慢一点，到了山下来个电话！我回头，只看见比我还高的草，已经看不到她，我高声回复她，走入更深的草丛。

我可能是外乡人里，第一个在天色黑透了的时候从悬崖村的峭壁上走下来的人。

我打开直播，给大家报平安，然后关掉，有个老友不满意，打电话说要再最后看下天梯，于是我又开始直播，结果先是丢了拐杖，接着又崴了脚，直播了一会儿，实在是太黑了，看不到路了，只能关掉直播，打开手机手电，一瘸一拐的走下来，上山的时候因为走得急，没换鞋，穿着沉重的骑行靴就开始爬山了，这玩意儿重量大、硬度高，磨破了我的脚脖子，袜子也磨穿了，脚底起了水泡。

我上山大概用了两个小时，下山可能用了三个小时，快到山下的时候手机没电了，最后几里完全就是摸下来的，夜风里，山民们扔的白色塑料袋挂在树上来回摇摆，猫头鹰偶尔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只是此时此景，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上有点儿感慨：我给自己的人生，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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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自己选了一条能晒脱皮的路，但是我认为值得

到了小李家，找他爸爸取了行李，他爸爸还给我买了一瓶矿泉水，知道他们日子不容易，硬塞给他200块，但他说什么都不要，看着这些淳朴而贫穷的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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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家
骑上摩托出来，果然如小李所言，去往甘孜的方向，已经封路，因为晚上司机看不到落石，曾经出过人员伤亡，所以只能第二天早上再放行，那就意味着我只能再开60公里折回金河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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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会堵几十公里

我无可奈何地拖着僵硬的双腿跨上摩托，拼尽最后一点意志力撑完这段漆黑冰冷的夜。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没有路灯的险恶山路上，左手是山体，右手边乌黑一片，那是大渡河宽阔安静然而能吞没一切的水面，虽然大部分路面都有护栏，但也有没有护栏的地方，所以每当有大车对向驶来，或者到了落石区域，我都非常紧张害怕。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在黑夜里穿行。

秦兽
07-22/2021于甘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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