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幺官（儿）捡柴

鼎尚者

        王幺官（儿）（1）平常间爱说撮（儿）话（2）,算是一个叫筋客（3）。国庆阅兵式那天，硬是（4）看高兴了，直见（5）说整得港、提劲！一家人连吃晌午（6）都没有离开过电视机，还忆苦思甜唱起了正气歌：那块（7）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还有这种好日子过。标（8）说电灯呵电视呵手机这些，我们屋头（9）的车子瘪死都比那候（儿）（10）难得看到的打屁车（11）、偷屎爬车（12）高级（13）嘛。就说这块煮饭，前些年呢烧过蜂窝煤，现在是天然气、电饭煲。我们那块时候，连烧的柴火都不够，还要天远地远的上山及（14）捡！王幺官（儿）边说边啜了口酒，开始讲他小时候上山捡柴的事。

        那些个（儿）年辰，一到冬天头，东、北二门坝头（15）的好多人家都要到西门外先（16）松安桥、皂角庙一转（17）的山上捡柴。遇到一些捡柴的不落叫（18），把山上的树子砍了捆在蕨基草（19）里头，想吃混糖锅盔（20）弄回及，被当地人逮到，连砍柴的弯刀、镰刀一齐都要遭没收，说不定还要挨几砣子（21）；有些人运气不好哪怕只是割些蕨基草、哈（22）些枞须子（23），碰到了当地的颤翎子（24）也要把柴跟你挡下来，还不是只有焉梭梭（25）的空起手儿回及，妇女伙（26）遇到呢只有弄得眼红眼黑（27）的。有些人整精灵（28）了，等到天要黑了才背着柴下山，回及都要大半夜了，那块又累又饿的苦简直没法说！十二三岁的王幺官（儿）还是个懵从板（儿）（29）娃娃，只晓得饭是铓铓（30）、肉是嘎嘎（31），懂得起个铲铲（32），马住（33）那是一件好耍事，高矮（34）闹起要跟到他们老汉儿（35）、大哥上山及捡柴。

        那回子（36）他们老汉儿答应要他跟到及捡柴，王幺官（儿）欢喜得来在铺头（37）一夜挡挡拱挡挡（38），瞌睡都没有孃（39）睡落觉（40）。早晨子（41）五点来钟就爬起来，吃点煎的饭（42），把几块头天（43）晚上烙（44）好的玉麦馍馍和用吊盐水针的空瓶子（45）装的一瓶开水一齐揣到旧帆布包包头挎起，拿到早就收拾好的弯刀、镰刀、绳子和篾条子（46）出了门，跟中队头（47）另外几个及捡柴的一块黑提吗沙（48）地朝松安桥赶。王幺官（儿）一路猴跳马板的，与大人些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拢（49）松安桥沟头，天才麻乎乎（儿）亮（50），大家坐下来息气（51）、喝水，吃点馍馍。正在这块时候，对面山上响起一阵“咕咕咕……哇（儿）！”阴惨惨的叫声，吓得王幺官（儿）惊风忽扯地（52）喊：“鬼……鬼叫唤！”，立马钻到他老汉儿背后头。“清早八晨（53）的哪里来的鬼，是哼哄猫（儿）（54）叫唤……今天标（55）遇到挡柴的噢！”

        天亮后，大家分头到山上及割蕨基草、砍些小窝（56）的杂树子（57）、哈枞须子。王幺官（儿）边帮他们老汉儿、大哥抱柴，边到树林子头及捡那些干柴棒棒。晌午（58）时候，大家都弄得差不多了，先先后后地互相帮到捆柴的捆柴，拴背绳的拴背绳。王幺官（儿）也喊他们老汉儿帮他把捡来的棒棒些捆好，有二三十斤的样子，“我就背这块”。“你背得拢屋不？”他大哥问。“哟喂，这低低儿（59）都背不拢是不，捞轻（60）的 。”他老汉儿打他的头子（61）说：“标来那（儿）说得展劲（62），你等候（儿）（63）才晓得。”

        大家伙收拾杀各（64），边吃带来的冷馍馍打尖（65），边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等息（66）来差不多了，就各自背起柴捆子下山往回走。王幺官（儿）开头还杠扯杠扯（67）地跟得上，一两里路下来就落（68）在后头了，越走觉得背上的柴捆子越重，走一截又靠到山边边的坎坎息一气，最后连他们老汉儿的背影子都看不到了。好不容易一身大汗地走拢白鹤桥，王幺官（儿）简直遭不住（69）了，放下柴捆子想抽几根来丢背起轻点，咋个（儿）晓得使气八力（70）地抽了两三根后柴捆子就松垮垮的了，还没有过完白鹤场就整来垮住一地。王幺官（儿）仗整浪整（71）还是捆不起，只好捡两根大点的棒棒来一只手拿一根，一拖一拖（72）地朝屋头走，把脚肚子（73）走来邦硬（74）。在东门车站碰到转来（75）接他的老汉儿，王幺官（儿）干脆把两根棒棒都丢给他。“咋个（儿）呢，浪夯实（76）的嘛！”“稀巴（77）你们不等我，在白鹤桥那（儿）垮了，捆都捆球不起。”“哟，你以为捡柴好安逸？这候（儿）晓得好歹了嘛。还算好，还捏（78）得有两根棒棒儿回来！”

        王幺官（儿）才一讲完，他儿子装着同情的样子说：“唉呀，那天应该有人把柴跟你们挡下来就好了！”“挡……挡你妈个铲铲！忧（79）你们老汉儿嗦？”王幺官（儿）拿起筷子就要敲过去，儿子早有准备，一撑就跑开了，一家人哈哈大笑。

          “说实在话，现在的生活呢确实安逸！”王幺官（儿）又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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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1）幺官（儿）：指家里排行最小的。（2）撮（儿）话：吊二话，讥讽话。（3）叫筋客：指最叫，乱缠的人。（4）硬是：确实。（5）直见：不断，不断地。（6）晌午：指吃午饭。（7）块：个。（8）标：不，不要。（9）屋头：家里。（10）那候（儿）：那时候。（11）打屁车：摩托车。（12）偷屎爬车：轿车，因为那时的轿车外形有点像偷屎爬（即屎壳郎）而得名。（13）高级：高档，好。（14）及：去。（15）东、北二门坝头：指城区东门，北门外的平坝地方。（16）外先：外面。（17）一转：指一带，周边。（18）不落叫：指不讲规矩。（19）蕨基草：山上的一种蕨类植物，多作柴火用。（20）混糖锅盔：指浑水摸鱼的意思。（21）砣子：拳头。（22）哈：抓，用捞草筢抓。（23）枞须子：从松树（枞树）上掉下的针形叶子。（24）颤翎子：指遇事好出风头，以显耀自己的人。（25）焉梭梭：无精打采的。（26）妇女伙：妇女。（27）眼红眼黑：指因怨气而眼睛红红或掉泪。（28）精灵：聪明。（29）懵从板（儿）：不懂事，懵懵懂懂的。（30）莽莽：小儿用语，指饭。（31）嘎嘎：小儿用语，指肉。（32）铲铲：指啥子的意思，多用作强调语气。（33）马住：以为，认为。（34）高矮：指无论怎么样的意思。（35）老汉儿：老年男子，这里指父亲。（36）那回子：那次的意思。（37）铺头：指睡的床上。（38）一夜挡挡拱挡挡：指整夜翻来覆去的。（39）孃：这里是咋个的意思。（40）早晨子：早上，凌晨。（41）落觉：指熟睡。（42）煎饭：指把冷饭倒在锅里炒热。（43）头天：指昨天。（44）烙：把面食放在烧热的锅边上使其熟。（45）吊盐水针的空瓶子：过去输液用的玻璃瓶，有塑胶的塞子，医用后常用来盛酒、开水一类的东西。（46）篾条子：用慈竹划、启出来的篾片，常用来捆东西。（47）中队头：生产队里。（48）黑提吗沙：指暗，看不见东西。（49）拢：到。（50）麻乎乎儿亮：指天刚开始亮。（51）息气：指休息。（52）惊风忽扯：遇事不沉着或无故惊慌。（53）清早八晨：一大早、早上。（54）哼哄猫（儿）：猫头鹰。（55）标：不，不要。（56）小窝：小棵的（树）。（57）杂树子：指矮小的灌木丛。（58）晌午：这里指中午时候。（59）低低儿：指很少。（60）捞轻：很轻。（61）打他的头子：指否定（他的想法）。（62）展劲：指说得起劲，好听。（63）等候（儿）：等会儿。（64）杀各：完，完成。（65）打尖：指过度、将就一下。（66）息：休息。（67）杠扯杠扯：指很来劲的样子。（68）落：指掉（在后面）。（69）遭不住：受不了。（70）使气八力：使劲。（71）仗整浪整：这样整一下那样整一下。（72）一拖一拖：指有精没神地慢慢走。（73）脚肚子：指小腿肌肉。（74）邦硬：很硬、发紧（肌肉）。（75）转来：回转来的意思。（76）浪夯实：那么能干的意思。（77）稀巴：为什么（主要是强调语气）。（78）捏：拿。（79）忧：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