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柑子树
第一棵柑子树是和平家的,在他地坝边上,挨着老井的那棵,上面挂满了青黄青黄的柑子,很诱人,我们这些小孩子常常鼓动着要去摘。每次路过时,只要他家没人出来,我会一边走一边盯着树上的柑子,直到看不见,若他家有人,我会走得很快,眼睛看着旁边,尽量不去瞟树上的柑子。
和平的爸爸远忠好像知道了我们的想法,挑了牛粪堆在了树下,老远就闻到了臭味,过路的人都埋怨着,我们小孩却不怕臭,趁没人在家便拿了竹竿去戳,那柑子好像也故意躲着,老半天了才几片叶子飘下来,终于掉了一个,却半陷在牛粪堆里,大家一窝蜂跑去抢,掰开,一人一瓣分着吃了,还有点酸。
那天中午,我们在老井旁边玩,听见和平的声音:多洒点,多洒点,闹死那起偷柑子的杂种儿!接着是远忠的声音:洒那么多自己不吃?够了,莫把自己闹到了!
大伙儿都跑过去看,原来是在给柑子洒毒药,和平双手举着毒药盆子,远忠拿着高粱穗扎成的笤帚蘸了毒药水站在凳子上往树上洒,一边洒一边吼,看你狗日的再偷!嫩白嫩白的毒液像露珠一样挂在叶子和果子上,还一点一点地往下滴。我和小伙伴们心里都咒骂着和平和他爸,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对柑子有任何想法,就连掉在地上的也不敢去捡,用脚踢得老远。
青黄青黄的柑子慢慢地变得不是那么青了,树尖上的那颗向阳的那面全黄了,这是我偶然发现的。海民把掉在地上的一个柑子悄悄地丢进了和平家的猪槽里,猪先是拱了几下,又用嘴咬着,破了皮,汁水流出来,猪嗅了嗅然后又拱,骨碌着掉进了粪凼。当天晚上没听说猪被闹死的消息,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海民沉不住,跑去问和平:你家猪没事?和平说猪有啥事?海民不信,去猪圈里看,两头猪睡在圈里好好的。
霜降那天,和平家下柑子,足足收了一箩筐,递了两颗给我,我不敢接,又递了两颗给海民,海民说:
莫毒药?
和平说:
米汤。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海民被他爸卖到了湖北,和平在外打工一直没有音讯,他爸远忠05年死了他应该还不知道。柑子树被嫁接成柚子树,果子结得很好,味道有些涩,吃多了舌头发麻。
第二棵柑子树在我家和大伯家院子边界的分界线上,父亲栽的。
父亲不爱栽果树,之前爷爷栽了一棵梨树,快要挂果时被父亲砍了,说是不要养成了好吃的习惯。那时我还没上学,正处于习惯的养成期。
父亲栽这棵树应该是在和大伯赌气,故意栽在边界上靠我家这边一点的地方,长势并不好,瘦瘦的枝条,枯黄的叶子。光照也不好,三年才长两米多点,也没开过哪怕是一朵花,就是那样无精打采地立在那里守卫着父亲的疆界。
在一次大伯和父亲他们都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堂兄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然后动了手,我把伯父家的瓦筒子踢碎两个,堂兄把我家的砍猪草的刀扔在了冬水田,紧接着我把他家的镰刀也扔进了冬水田,堂兄就扭倒并站在了已经躺在地上的柑子树上,嘴里还唱着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那时我才知道柑子树的韧劲很好,居然倒下却没有脆断。过了几天,居然又佝偻着身子慢慢地立起来了,从此,我讨厌着那棵柑子树,它是我战败的象征。有几次我拿了斧子想把它砍掉都被父亲拦住,时至今日,这棵柑子树仍在,三十多年了,开了几次花,就是挂不了果。
那个和我打架的堂兄,已经有了三个娃,我,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五个娃中,没一个知道这棵柑子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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