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客,指嗜酒的人,亦指酒店或宴会中的客人。本文中的酒客,专指嗜好白酒之人。喝酒之人相聚通常以酒友相称,酒友之间又喜欢把人按酒量与酒品进行细分,冠以酒鬼、酒徒、酒痴、酒豪、酒霸、酒仙、酒神等,贬褒不一。其实,可统称酒客,中性词,略有褒义。“客”的本义即宾客、客人。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古往今来,留名者皆政治、经济、文化、江湖名人,于我,虚无飘渺,不甚留意。我记忆中的达城酒客,多是市井中人,虽立不得传,但,耐人寻味。
上世纪50、60年代,达城上后街有一家小酒馆,天麻麻亮,无论吹风下雨,就有酒客临门。来人要上一两或二两白酒,一个豆腐干,或几粒落花生。有的则索要一小碟,从怀中取出小纸包,将少许盐抖入碟中,以水稀之,呷一口酒,以筷蘸盐水,放入口中伴咂,甚是快乐。或,就是一两二两寡酒,慢慢的饮,慢慢的龙门阵摆。有的二三口喝完就走,说去做事,不到一个时辰,走了又来。有的酒客上午、下午都会看见他们。有的中午不回家,买一个锅盔,就着酒撕着吃。或者,向着店外喊一声:“来碗杂酱面!”附近的面馆会立即送上一碗。此时,有端盆兜卖水八块的小贩来到酒馆,要一块红油鸡片,或麻辣肺片,咂吧有味地慢嚼,悠然自得。生活紧张那几年,喝酒要酒票,难不倒酒客,他们的酒票,在三亲四友中说了不少的好话自会获得。另,还可喝不要酒票的“掘牛儿”酒,系野生蕨类植物果实烤制,味道有些差,可以哄嘴巴,总比没有酒好。
小酒馆常来一位戴深度近视眼镜的挑夫,中等个,圆圆的脸,平头,满脸胡碴,与白净的脸庞很不相配。一件藏青色毛呢中山装缝着不少补疤,一年四季都穿,上兜插一支钢笔,特别醒目。因长期挑担压迫,背有些佝偻。30多岁的年纪,看起来似50。听酒客说,他是一位中学的英语老师,反右时被打为右派分子。最惹眼的是他那双跛脚,一年365天,天天用烂布缠着,透着脓疮的污迹。他孤家寡人,二马路挑煤炭为生,一撇一拐挑走于大街小巷。最难熬冬天,阴雨绵绵,他仍穿着草鞋,雨水夹杂脓疮血污流淌。他来小酒馆时,挑着货担站立在门口,要一两酒,仰口即吞,然后将空酒瓶交给老太婆,酒买好就走。文革结束后,眼镜挑夫落实政策回到了学校,有时上后街还可看见他匆忙行走的身影,脚穿锃亮的皮鞋,走路不见一撇一拐,上身穿着崭新笔挺毛呢中山装,依然是藏青色,上兜插一支钢笔,手上提着新购买的瓶装酒,满面春风,没有胡碴,年轻了许多。只是,上后街酒馆已不复存在。
上后街生活着一个流浪汉,专卖耗子药,有些假,争(方言:差、欠)一点才能将耗子毒死,因性曾,故大家叫他“曾(争)一点”,50岁有余,一年三季穿一件从不洗的油渍黑棉袄,夏天则光裸着上身,披头散发,耍些小魔术,满脸笑嘻嘻,常端一个破碗装着酒,坐在大街屋檐下卖耗子药,不时咂吧一口,从早喝到晚,没有间断过,半梦半醒,身上有一股酒肉味夹杂着腐臭味。他常常捕杀耗子,说是自己耗子药毒死的,用木棍串起烧火炙烤。我与小伙伴们围聚在他身旁好奇观看。“曾一点”香喷喷咬嚼烤熟了的耗子,偶尔将木棍上串起的耗子伸向我们面前逗弄,小伙伴吓得顿时作鸟兽散。流浪汉仰头开怀笑将起来。
酒神哼哈二将李、刘:70年代,他们年龄相仿,年龄近40岁,个头都不高,同理着小平头,都身着对襟上衣,每天纠缠在一起,在小酒馆喝酒,浑浑噩噩,扯着酒筋(争执),人们称他们为哼哈二将,见不得离不得。李、刘每天在家吃了中午饭就相约出门喝酒,天黑回家,继续喝酒至深夜,中午起床。他们喝酒无固定酒馆,每喝酒都要更换,从西门喝到东门,南门喝到北门,见酒馆就进,每人一两酒,慢慢地喝,争执着谁的酒量大。一粒南瓜籽或一棵花生米佐酒。两人将一颗花生米分开各拿半片,两指捏住那半片花生,微微露出一个冒冒儿,用牙齿轻轻刮一下,便放在油渍的桌面上,然后端起酒杯抿一口,酒喝完就走另一家。李喝酒时沉稳内敛,傲然不屑,说起话来妙语如珠。刘喝酒时脸红筋涨,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麻布口袋扭不干。他们背记了些知识典故,常在酒馆卖弄,不停顿说出全国20几省简称,背顺口溜似的按顺序说完从夏商周到新中国各朝代名称。即便在灯光球看篮球赛,他们各自掏出怀中的小酒瓶,边喝酒边评球,如说相声一样,包袱不断,听众不时哄然大笑。他们的谋生方式是干着别人不愿意做的营生,备殓,即为逝者换寿衣。换寿衣时先为死者用酒精或清水沐浴,擦拭身体,绞脸,梳头(男性要剃头,只剃前不剃后,俗称"留后"),修正遗容,最后换上寿衣。之前,他们要在逝者家喝酒一个小时以上,喝得二麻麻时胆子才大。
酒魂赵胡儿:身材高大,30岁左右,头发吹着大包头,嘴唇留有浓厚八字胡,大家叫他赵胡儿。他常说,我三顿饭都要喝酒,不喝过不得,象掉了魂儿一样,所以,人们又叫他赵魂儿。他在西外一个工厂工作,上班时怀揣二两酒,不时抿一口,不敢多揣,怕喝多了误事,中午休息后,下午上班再揣二两。全天下班后,邀约朋友继续喝酒,猜拳行令,四季财,五魁手······他虽天天划拳,技艺不见长进,少有嬴拳,屡败屡战。他喝酒虽吃菜但不吃饭,常说:酒醉聪明人,饭涨哈脓包。一个夏天闷热的下半夜,赵胡儿光胴胴着上身,独自醉醺醺徜徉在大街上,东倒西歪,不时趔趄,不知不觉走到南门河坝,河风袭来,阵阵凉意,心中大喜,忙不迭地扑入水中,酒劲翻涌,昏晕过去。天亮赵魂儿醒来时,不知道自己为啥躺在河岸沙滩上,感觉浑身酸痛。原来是船家看见他溺水,救起了他。过后,他说自己有九魂九魄,水火难侵,刀枪不如。
酒豪李眼镜:80年代我们相识,不到40岁,中等个,体形健壮,原在城郊工厂上班,后调城内机关工作。他嗜酒、嗜烟、嗜辛辣刺激性食物,形成酒槽红鼻子。爱打麻将,说自己吃喝嫖赌样样来,五毒俱全。他不喜欢读书,不知为啥眼镜近视。夜晚12:00,北门上大操场一个街头麻辣烫串串店总见他一个人单独喝酒。80年代后期,我在歌舞厅上班,深夜2:00下班路过,他叫我喝几口。他舌头有些大,说话含混,老重复着一句话。我要离开时,他不准我走,拉扯着我的手,甚而抱着我,让我哭笑不得。以后,我便绕道而行。新世纪初,退休的他天天在滨河路京剧梨园坛茶馆休闲,上午喝茶摆龙门阵,下午打麻将。虽家中有人做饭,李不愿意回家,聚集着几个酒友,天天中午、晚餐在附近的小餐馆喝酒,大多是他结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酒友对他阿谀之词不少。他有糖尿病,知道喝酒对身体有害。每次喝酒时,他会携带一瓶矿泉水,倒在酒杯中,将酒稀释。有时,我去凑热闹吃莫合(白吃),这种场合,我不多说话,少喝酒多吃菜,酒友说我是捞菜大王。饭饱酒足,我想离开,他们不准我走,我借故去厕所,溜之乎也!酒友们拍着手,喊笑着说我:驾“尿遁”跑了。有一天我去梨园坛茶坊,有酒友告诉我:李眼镜走了。酒友参加追悼会时,每人携带一瓶酒,摆放在灵堂祭奠。我很不相信,前些天他60岁大寿时,我们还在一起喝酒。吃他的莫合太多,鼻子有些酸。
酒鬼张:厨师,90年代,30多岁,矮个,头发稀疏,嗜酒如命。清晨起床即打开酒瓶深喝一口,匆忙洗漱后,又深喝一口,出门前脚已迈出门,又返身回屋再猛喝一口。上班时单独在封闭的凉菜房工作,身边偷放一瓶酒,不时喝一口,有时则偷喝厨房的料酒。厨师长发现后,收没其酒,并嘱全体厨师人员严加防范。张酒瘾上来,在大家防范的眼光下,无酒可喝,无酒可偷,便偷喝用于燃料的酒精。经理知道后,怕张喝酒精产生意外,劝张自觉离职。厨师长为他求情说:他的小孩才三岁,老婆农村人没有工作,全家人生活来源全靠他。他虽上班喝酒,但不见醉过,头脑始终清醒,没影响工作。最后,将张调离凉菜房,在灶台工作。众目睽睽之下,张无酒可喝,便借故上厕所去餐厅外附近杂货店买酒喝,餐厅告诫杂货店老板,限酒售卖,仅解酒瘾。春节前夕,厨师张求写字先生给自己写对联,先生思考片刻,提笔疾书。上联:好酒喝赖酒喝好赖都喝。下联:今日喝明日喝天天皆喝。横批:喝死去球。张说:写得太好了,说出我心里话,回农村老家时,一定贴在门框上。
酒篓子罗:5年前认识,年过六旬,面目清癯,一年四季穿着一双拖鞋,冬季穿袜子,其它三季赤脚,留有几根山羊胡。他是传说中的酒篓子,即酒量特别大,喝酒从不见醉。每日饮酒不止,天亮一直喝到睡觉前。自言,三岁时便与父亲在一起喝酒,七岁时便和父亲一样的酒量。他是一个卖菜小贩,黄隆寺农贸市场有一家庭作坊小酒厂,自酿自销高粱白酒。罗天不亮就在小酒厂门口摆菜摊买酒喝,无须下酒菜,一个白色小塑料杯装满酒,边喝酒边卖菜。一个上午要喝四至五杯。他头脑始终清醒,卖菜中与人讲价还价或过称,不出失误,只是说起来话来喋喋不休。中午回家后,还要继续喝酒。饭毕离桌,自酌自饮看电视,一直喝到下午三、四点钟后倒头睡觉,睡至第二天凌晨4点起床去菜农处购批发菜,天亮前赶到黄隆寺摆摊。无论吹风下雨,一年四季天天如此。罗每天喝酒二斤至三斤,也许更多。他的酒量与喝酒方法有关,喝蓑衣酒,慢慢喝酒之意。也许与体质有关,对酒精不甚敏感。当家中无酒时,要子女去买酒,子女曾作过劝解,适得其反,在父亲的瞪眼恕斥中还是去了黄隆寺小酒厂买酒回家。
自杜康造酒以来,酒文化渗透于中华数千年文明,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无不善饮。酒能助兴或解忧,成了一些人不可缺少的嗜好。酒,不仅成为中国酒文化,也发展成为中国酒局,中国的饭局也就是酒局。交际应酬,逢年过节,原本用来交流感情的饭局,变成了比拼酒量的酒局。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者,你劝我劝,让你酒醉倒地为快。其实,事业前程不在酒局,而在自己努力;友情不在酒量,而在真诚交往。兴头上来,三五好友,浅酌低唱,岂不人生乐事!
酒,具有促进血液循环,通经活络活血化淤,祛除风湿痹症等作用,但酒对肝脏伤害毋庸置疑。
小酒怡情,大酒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