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市 之 夜 口吴发凯 我走在一段还散发着油沙味的路途,扑面而来的灯火显得有些娇情,不断挤着城市的眼。白日里路旁婷婷的树,在这深夜的灯火下,有点羞涩起来,披着一袭轻轻的纱,把头歪向街口,像是在打听街上散漫无边的脚步声,又像是在讪笑窗棂间飘出的私密话语。 我不停地起落着步子,沿着路的方向行进。顾不了是朝北,抑或是朝南?城市变得太大,各种相似的建筑物挤走了蛙声,挤走了萤火,挤走了夜莺偶有的一两声叫鸣。野草的气息,也被高楼挡在了城外。这些年,我们的楼房如雨后春笋一样,成长得很快,一睁眼,南河岸边就排列了密密麻麻的一片。 城市的油沙路,一直伸向城外,看不到尽头,不知拐过路口之后,还会拐到哪里?我很担心它伸向太远的乡村,侵占了我童年的村庄、童年的石桥、童年的故事。那样,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站在村庄里,张望千年的古树,聆听千年的鸡鸣了。我又多么担心,村庄成了城市一角,到最后悄悄消隐了,见不到自古而来的一点影子。风筝下的童年,我常常躺在晒坝里,用弹弓瞄着太阳,弹出我心花怒放的幻想,也常常坐在草坡上,把狗尾草衔在嘴间,等待晚霞掉进山谷。我不希望油沙路伸进我的童年。那样,我心里的朝天椒、小白菜、红蕃茄,还有在树枝间随风摇摆的土耳瓜,都会消失的。 在城市路上走着,本应坦然,却生了恐惧。这倒不是因为文君的魂,君平的魄。我知道,魂魄喜欢在黑夜里游荡,在心境紧张时显现,而这城市充满了光亮,多色的灯光,在街沿路口拥挤不堪,魂魄早已被吓跑了,何况,根本就没有魂魄。我恐惧的是,一旦村庄不见了,只有城市的路,菜花没了,哪里有菜油?麦芒没了,用啥做馒头?城市或许也会饥饿起来,连一个小小的苹果,也让人争抢着,纷争于饥饿之间。我恐惧的是,城市高楼密集之后,村庄的背影也模糊了,我们的农事文化瘦弱成沙漠里倒地的骆驼,让漫漫黄沙给淹没了。 这样想着,我不愿再随油沙路往前,转身而回。那些披着轻纱的树,那些骄傲的灯光,此刻,变得没有情致,没有羞涩。我站在路边,用手长久地指着它们。 这个夜晚,我是在欣然和悲悯间度过的。明天,当太阳从高楼间露出笑脸的时候,我不知道会不会重新兴奋起来? 2019,5,4晨,于临卭土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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