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何有?
吴明瑶
一直想去新疆看看,那里风光奇异,历史厚重、人文斑斓:喀纳斯的水怪、楼兰美女、高昌古国、“小河墓地”遗址、孔雀河畔最早的麦作遗存……。汉代有个张骞的人到过那儿,打通了通往西域的南北道路,即赫赫有名的丝绸之路。玄奘西域取经也途经此地;民国时,音乐家王洛宾在草原采风,被“弯弯眉毛、粉红的笑脸”的牧羊姑娘陶醉,留下了《在那遥远的地方》的经典名作。新疆更有那交河飞鸟、铁关胡风、轮台马蹄的神秘,也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之处。复杂的环境,多次望而却步,最终踏上行程。
九月的新疆,高天流云,少了春日沙尘肆虐,满眼金色迸射、瓜果飘香。令我最感动的,是它的树木。喀纳斯、天池、五彩滩等品质的水,四川随处可见,都不输它,甚至胜之。唯有松树、胡杨、白桦、红柳等树,遗世独立,与众不同。
新疆的树一律圆柱形,高标独立地伸向云端。少了南方旁斜逸出,婀娜多姿的枝条。是野地里列着的一队队士兵,谈不上俊秀,但给人感觉:挺拔、精神。一路向北,在喀纳斯、天山、天池,我领略了松岭博大、磅礴的气势。四川山与林的造势,往往是壁立千仞、刀削斧砍。在北疆,棵棵松树沿柔和的缓坡悠闲地从草地步入密林,舒缓、和谐、美妙!在川西只见过零星的松树,俗称枞树。如今徜徉北疆松海,大开眼界,见识了云杉、冷杉、银松、落叶松几种西伯利亚松的模样:有的是巍巍宝塔矗立于草地;有的枝叶纷披而下,如一把把大雨伞,悠然撑在山坡上;更多的是那种枝叶之间纠缠不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拉扯的那种。这里,冬季漫漫,风雪交加,土壤冻结,树难生成。西伯利亚松在这里活出了精神,秀出了大气:磅礴、灿烂!无论喀纳斯、天山、天池,它们手挽手,肩并肩,绿成道道屏障,驱散漫漫黄沙,遮挡无情暴风雪。它们是天山生态系统的功臣!对天山涵养水源、维护新疆绿洲生态平衡,松树——居功至伟。
中哈边境沙丘里密布着另一种树,树身银白、滑溜、叶黄、心形,在阳光下不停地闪着黄晕,但见黄蝶翩翩、舞之、蹈之、撩人!兵团老职工告之:白桦树。过去只听过白桦树凄美的故事,今日观之,只见黄叶飘飘,融入黄沙,在化入大地的瞬间,呈现了让人惊叹的大气象!老职工说:它生命力极强,大火焚毁森林,首先长出的是白桦,它能迅速成林。树皮剥下,用铅笔可在薄薄的皮上写字,那个凄美的传说大概是用白桦皮来传递的浪漫和忠贞吧!
最让我震撼的是库尔斑·通古特特沙漠边缘,金黄染尽天际的胡杨。它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沙丘、缺水。尽管这样,胡杨从没放弃对生存的追求,它的根向下可扎二十多米,它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地千年不朽!枯树遇水会逢春,周身绽满绿芽;朽木逢雨会化腐朽为神奇——冒出一圈嫩苗。它演绎了难以置信的生命力!胡杨把沙海化为春意盎然、绿色荡漾、遮风蔽日的大绿洲。胡杨备受摧残、折磨、不屈不挠、直立向上的精神令人感动,让我惭愧!讲解的哈萨克小伙,双臂没了,但从没悲愁,乐此不疲,精心讲解,接待游人。他点燃了生命之色,他的血液里浸渍着一种不畏摧残、挫折的胡杨精神!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高适、岑参的诗句写尽了西域风劲雪猛。九月的北屯,西北风就呼啸而至,着了冲锋衣还透骨凉。喀纳斯扬起了雪,冷至零下八度。这样的气候、环境使农作物进化的一律株杆矮矮。棉花离地只一尺高吧,棉挑也小个。金灿灿的向日葵抛弃了舒展,长挑个变得不足一米高,花盘也只有碗那么大了。收籽的打瓜,满田滚着,晒着圆蛋蛋。大自然在把中国最大的沙漠给了新疆的同时,也把灿烂的阳光给了这一方生灵。晚上九点了,太阳还火辣辣地射着,植物生长异常旺盛,苹果像李子那么大就晒得红透了。内地的番茄早回苗,哈巴河的番茄正结的旺,个个晒成红蛋蛋。内地的水果糖份转化率为12%,这里日照好,番茄、葡萄、苹果等糖份转化率可达40%。大自然馈赠了新疆独特的气候、温差,难怪口感那么好!
瓜甜、果美、花艳固然离不开大自然的恩惠,但更离不开这片土地的耕耘者。五十年代,十多万骁勇善战将士褪下军装,来到祖国最北的边境地哈巴河,屯垦戍边。接着有了惊天动地的三千川妹赴新疆的故事,令人荡气回肠。水灵、能干、善良的川妹,正值豆蔻年华,响应号召,辞别天府,义无反顾地来到戈壁荒滩。她们有的再也没回过巴蜀四川;有的学的是俄语,却拿起了牧羊鞭;她们更多的尽管千般不情愿,还是与上级指定的人配对成婚。从此她们柔嫩的肩膀与男兵共同扛起了屯垦戍边的重任。住地窝、干打垒、喝雪水,窝窝头、玉米棒、挖冻土;在沙漠植梭梭、红柳、栽甘草、胡杨……。劳作使一切青春符号,美的标志在此消失。北屯的风沙,剥蚀了蜀女的明艳秀美,留下的是一双双粗糙硬茧的大手。“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多少回她们盼北雁南飞捎去对故土、爹娘的苦念!更多的是在无奈中年复一年的盼望、等待——等待命运的改变。路虽崎岖,她们没有沉沦,咬着牙挺过来。她们铸就了农垦史上的辉煌,在库尔斑沙漠边缘垦出了片片绿洲:白杨成荫,公路畅达,医院、学校、银行、商场、超市功能齐全,绿地、花卉布满各处,宽带网络一应俱全,风范不输内地,真是处处赛江南。在此同时,北屯也见证了她们的坚韧、宽容、善良、灵秀、泼辣、能干、牺牲,也留下了她们的青春、苦涩、心酸、无奈、乡愁!此等壮举,此等胸襟,此等境界,高山仰止。
谈到林则徐,大都知道虎门销烟的英雄壮举。他勤恳履职,为新疆老百姓谋福祉却鲜有人知。来到吐鲁番、火焰山、葡萄沟是少不了看的。八百里“丹霞”,烈焰升腾。传说悟空在此借了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扇灭了大火。 此地极度干旱,几乎终年无雨。在这寸草不生之地却诞生了闻名于世的葡萄沟,为世界贡献了260多个优良葡萄品种。孕育葡萄沟的功臣则是林则徐及坎儿井。林公发配至新疆,以他衰老的病躯、不辞劳苦当起了“愚公”,誓将不毛之地变成良田。他率民工,挑挖沙石,建坎筑堤,修建水渠,改善农田灌溉。在吐鲁番,他发现了被当地人称为“卡井”(坎儿井)的水利设施,见水在土中穿穴而流,惊叹不已。他很快把这一灌溉设施加以改进:增挖穿井渠,每隔丈余挖一口井,连环导引水田,使井水通流。并推广到新疆各地,使“坎儿井”如繁星满天,在吐鲁番,伊犁河谷一带处处布满。后来新疆百姓就把“坎儿井”称为“林公井”,把水渠叫做“林公渠”,以表达对林则徐造福新疆的深切怀念和感激。
九月的内地,桂子喷香,满眼苍翠,气候宜人。西北风掠过苍茫,喀纳斯和天山却已银装素裹,牧民们开始转场了——把山里的牛羊赶到山外,以御风寒。登山途中,我目睹了畜群云移的壮观。它们如道道彩云一会儿漫上山垭,一会儿溜下谷地,如幅幅彩绘!汽车不时停下为牛羊让道。天山北的哈萨克族是一个游牧民族。尽管政府修了定居房,他们仍逐水而居,春夏把牛羊赶进山,秋冬迁回草原,如此轮回。坡上毡房点点,草甸里 “风吹草低见牛羊”。牧民汉子忙着把锅、碗、毡子、衣服等日用品放至马匹或卡车运至山下放牧点。转场是很辛苦的,每日只靠馕打发。馕是新疆最市俗、最实在、最饱肚的大众食品。在新疆,干干、硬硬的馕能跟随牧羊汉三月不变质。漂泊人有馕滋养胃口,再苦涩的生活也会过出幸福来。
哈萨克族也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每逢节日,他们跳舞、放歌、赛马、摔跤、叼羊、射箭……。当月出东山,篝火正旺时,激情热血的“姑娘追”就诞生了“皮鞭下的爱情。”小伙在歌舞中相中了俊美姑娘,便策马向前,姑娘扬鞭紧追。若是心仪之人,皮鞭便高高举起,柔柔的、轻轻的摇来晃去,始终不见落下。若是厌恶之类,姑娘手中的皮鞭如道道闪电、炸雷,鞭得小伙屁滚尿流下马告饶——再不敢轻慢了!
走马观花新疆行,我被这片土地感动、震撼!不到新疆,不知高天阔地,汪洋恣肆;不到新疆,不知漠北高寒,吐鲁番酷暑。沙海尽管荒凉、萧索,但文明也渗透其中——戈壁竖起了光纤,高速伸到了边境线。只要有水的之地,生命便勃发生长,绿洲春意盎然。北屯不仅风硬、天寒,更有奉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的忠诚兵团人,一载又一载戍守北国大门。这里有亘古无垠的沙漠,更有大自然赐于的黄金果树种植带(北纬34度50分—40度31分)一片又一片“太阳红”;胡杨坚硬屹立,更有胡杨般威武不屈的铮铮汉子;达坂城不仅有“辫子长、眼睛大”的美貌姑娘,更拥有亚洲最大的风电场;喀纳斯不只有水怪,更为北方贡献了莽莽松林;南北疆不仅产葡萄干、哈密瓜,生产的长绒棉,可比薄如蝉翼的丝绸还飘逸轻柔,超过埃及的“尼罗河”……。
轮台马蹄嗒嗒,高昌依旧苍桑。
朝观草原日出绚烂;暮睹夕阳染沙的缤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新疆是个好地方!我敬畏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