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凯：奶奶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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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坟茔

口吴俊凯

   大山间，有一处浅坡，浅坡中有一块平地，平地两侧，小丘横卧，舒缓而略有起伏。整个地形呈伏拜之势。远处山峦连绵，脉气不断，朱雀、玄午来势分明，青龙、白虎去路清晰，植被葱茏，水绕路环，藏风聚气，可谓秀丽无比，乃风景佳处。 在平地中央，安安稳稳地垒着一个小土包，这就是我奶奶的坟茔。

   我们兄弟几人，从小在父亲带领下，过年时节，总要去奶奶坟头，燃几炷高香，挂几簇纸钱，放一串鞭炮，献上猪头、水果和其他祭品，作几个揖拜，虔诚肃穆地完成传统文化中极为重要的一举。多年来，这一传统文化礼仪，我们一直坚守着。每每这样的日子，父亲总要告诉我们一些往事。

   父亲道，当年，你们奶奶生病时，家境尚好，请了两位阴阳先生，查遍了这座山的山头山尾，寻龙问穴，花了三个月时间。无论是风雨早晨，还是黑魆魆的夜，两位先生，尽心尽责，蹲在平地中央，伸手把气，寻找龙穴所在，最后，经两位先生合计，用罗盘针确定了坟茔的位置。位置在生气之所，背靠龙山，面仰天窝，放眼一看，山环峰拥，地名人名不相冲煞。你们奶奶仙逝后，选了黄道吉日，用过礼数，几百人前后相随，将灵柩送上了半山之腰，准点落卦，后来就有了你们奶奶的坟茔。

对于父亲的话，我们兄弟几人深信不疑。这是我们得到的关乎奶奶的最亲切的信息。因为，我们兄弟几人，都没有见过我们亲爱的奶奶。只有借助父亲的话语，才能将我们祖孙联系起来，我们也才能滋生出对奶奶的无限敬意，无限缅怀。

    父亲道，奶奶姓黄，临济下场口人。这，我大略知道些。尚小时，有位姓黄的表叔爱来我们家，我想，那应是奶奶的侄儿，他很爱我们。稍大一点，随父母去赶集临济时，还去表叔家吃过饭。但后来，表叔很少到我们家了，父亲也没有常去表叔家走动，这层亲戚关系渐渐就断了线。

    父亲道，奶奶很美，贵人气质，嫁到吴家时尚小，但很勤劳，从不懒耍，为了家业，勤勤恳恳地帮着你们爷爷，于是，我们有了草纸作坊，有了临邛小北街八间铺面。解放前夕，你们爷爷含着泪水，把铺面契约放进锅灶里烧掉了。烧了也罢，这是不幸中的侥幸。即使你们奶奶当时还活着，也会同意你们爷爷这个决定的。你们奶奶是个聪明人，明白人，在孰重孰轻的选择中，她能掂出分量。

   说起纸房，父亲眼角湿润，表情沮丧。他道，你们奶奶起早摸黑地劳作，细心安排着俭朴的一日三餐，才有了结余，才盖起了作坊，开始经营小小造纸业务。你们奶奶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小脚守财奴。她的油灯，永远只有一根须，不用两根须；她的三餐，永远只有一个菜，而且重复又重复。她去赶集，买回家的东西很少，卖纸卖山货的钱，都装在她小口布袋中。她紧紧拴住袋口，细心地放入腰间，绝不离身。我从小就觉得你们奶奶的小口袋很神秘，想去摸一摸，结果罚跪了半天，遭到了严肃的体罚，从此，再也不敢有和小口袋相关的想法了，只能望着小口袋发呆而已。小时侯吃饭时，我被狗撞了一下，端着的小碗掉在地上，拌得粉碎，你们奶奶没有讲道理，看了半天摔碎的土碗，然后给我一顿鞭打，因为，她心疼那个土碗。后来，她试着将土碗重新拼好，但始终没有成功，这才作罢，但那破碎的瓦片不知在碗盖角落里放了多长时长。

    父亲关于奶奶的说法已经很多了。多得像奶奶坟茔上的野草，多得像奶奶坟茔经历的风雨，多得像双溪河弯弯曲曲的河水。

    但不管父亲有多少话语，奶奶的故事，却是永远的往事了。因为，奶奶的坟茔，就躺在静静的群山之间，就躺在那片平地中央，就躺在我们永远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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