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美国的十轮卡,大道奇汽车从滇缅公路辗转入川,报废后,五十年代初,有人把它的钢圈轮胎拆下来,连着轮轴及弹簧片,一左一右两个轮子,组装成人力货运大板车。它以两根杉木条子贯通全车,长约四、五米,作为骨架,加横衬铺木板。细的这头为前端,去皮刨光滑,适宜用手掌控,称为杠子。车后中下方,有根橫截面为椭圆形的木头拖地刹车棒。
中间主驾叫中杠,有点儿像马车驾辕的头马,一般是高个子气力雄势的大汉儿,他手握双杠,肩挎用麻线编织而成的结实板带,主要任务是掌握全车平衡,前进方向,协调指挥。
中杠两边叫飞挽儿,一手帮助中杠握住杠子,一手拉着套在肩上的绊索,车滾滚儿后面也有两个拉绊索的兜底,叫后飞。飞挽儿拉车时要腑身,前跨后蹬,左右脚快步交换前进,四个飞挽儿是全车的主要”动力系统”。
遇到上坡,中杠吼一声”冒起!”飞挽儿四面应和,”嗨左嗨左嗨呀左”……拉起庞大沉重的车身向前猛冲。
有时候,冲不上去,车轮打滑,后飞要赶紧甩开绊索,直扑车尾,两手推或用肩膀顶住车身及货物,不让它下滑,双腿绷直,像埋在地下的树桩,脚上穿的车胎底皮耳子”草”鞋,踩得石头籽籽乱飞,哪怕额楼上颗子汗直飙,他却纹丝不动----就这样,五个壮汉齐心合力,终于把重载几千斤的大板车抽上了斜马坡。
要下坡,两个后飞又连忙跳上车尾,用体重助力刹车。
前头中杠这时正在受压,楞眉瞪眼,咬紧牙关,鼓筋暴绽的双手用力握杠上举。飞挽儿迅疾转身,一边一个,帮着托住车杠,用力支撑,像个” 入” 字,三人合体,步是步家踩稳,缓缓下降,转危为安至平地。
拉车的人比起装得满当当的大板车,块头实在不匹配,就像几只小蚂蚁儿,估倒要把油蛮灶虮子抬起走,那是何等地惊心动魄?
如果把它情景化,用声音来表示,上坡的紧急就像飚高音,异峰突起,撕心裂肺;下坡表面舒缓,暗藏危机,犹如拉大提琴,浑厚低沉,有些像体力不支又坚守的老人,一字一顿在呻吟……到了平阳大坝,搬运二哥才能够放下悬吊吊的心,此时,脚步轻快,一溜小跑,仿彿听见山泉流水,小鸟欢歌……又像木琴、小号和黑管儿联奏悠扬的舞曲……
川人向来就有文艺范儿,上世纪五几年,有演出单位凭借艺术敏感,创作出<<板车号子>>的舞蹈,曾经演到北京,浓郁的蜀风,激昂的节奏,雄浑的舞姿,在全国风行一时。
板车容量大,约可载两三吨,抵得上一部中型货车,那阵汽车极少,运力紧张,因此被看重。如果有几部大板车排成一条线在街上运送物资,不像现在人力车电三轮只能靠边边,而是堂堂正正地走在路中间,侧闲人等赶紧让道,在街檐边边驻足观望。
此时此刻,行进中的中杠飞挽儿,正处于平顺地段,本可以懒散轻松,在人众注目之下,却格外精神-----那整齐高昂的号子声,充满力量的夸张动作,似乎已超越实际需要,带有更多自得其乐的表演成分,浩浩荡荡,堪比当下走秀拉风,一有机会,展示自己,是生物界的天性。
据信,产生创作的萌动可能出于亲历,或是在一旁呆看的从艺者,生活的琴弦,拨动着柔软的心。
然而,板车体量大,打转身慢,需要人手多,又不够安全,这是它难解的硬伤。
历史漫长,大板车却苦短,只存”活”了几年。后来,重型部件装汽车,一般材料运输被更灵活的架架车代替,渐渐被遗忘……
白驹过隙,往事已非。而今,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中游的日新月异,目不遐接。
笔者顾盼之余,仍然会想起逝去的岁月与艰辛,大板车同劳动者苦乐相伴,为国家建设出过力。更何况,还有<<板车号子>>曾经给我们带来欢快,振奋与坚强,至今难忘,即便这只是一段历史针孔,一叶记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