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邛崃印象】豆花儿

绍楠 · 发表于 2016-1-12 16:12

　　我现在所在的单位，位于小城的中央，四通八达，人流如织。经常可见到推三轮车的小贩，零售水果、蔬菜、鞋袜之类，车斗里装满货物，由人骑着，满街满巷的跑，但都是在做“哑巴生意”，不喜吆喝，只拿一双双眼瞅人，察言观色，判定一笔生意的可能性。若要买，招招手，他们就骑过来，把车停到附近地方，手上为人拣选物品，嘴里同主顾讨价还价，眼睛却四处张望，那是在找寻附近有没有城管的巡逻车，一单生意做成，仿佛地下党接头成功，迅速骑着车离开，逃离现场，买卖双方各自重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不刻意观察，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就在自己的身边，不久之前进行过一次简单平常的商品交易。

　　因为害怕巡逻的城管抓到罚款，所以他们才不敢大声吆喝吧？就只有骑着车到处跑碰运气了，好在邛崃这座城不大，他们工作的同时，倒也可以见到许许多多大街上发生的事情，比如哪里堵了车，哪里轧死了猫狗，哪里街坊邻居在吵架，哪里相邻的铺面又在明争暗斗大打价格战……社会百态，若他们稍稍注点意，肯定是第一时间知晓的，第二天的报纸也不用看，晚上的社会新闻也不用看，这个城市的经络脉搏，他们用脚丈量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晓得他们是辛苦还是幸运？

　　但在所有这些骑着车游街串巷的商贩队伍里，也并不全部像这样，沉默的固然是大多数，但终究也有那样一些小贩，是敢于大声叫卖的，比如骑着自行车，后架上放一个大大泡沫箱子买馒头的，嘴里用川味痕迹很浓的普通话高声叫卖——北方馒头——新鲜的北方馒头，我没有照顾过他们的生意，不晓得究竟贩卖的是不是松软香甜的北方馒头，但他们骑着车，拖长声音慢慢从你身边经过时，还是颇惹人注意的。试想，热闹拥堵的大街上，人来车往，无一不显得匆忙而焦急，只有他们，一副不缓不急的样子，慢慢悠悠骑着车，像是汹涌河水里邻近河畔的一湾浅流，自在而舒缓。

　　但他们远不如豆花侠们有意思。所谓豆花侠，便是骑着极玲珑三轮电动车的叫卖豆花的小贩，之所以为侠，一是因为他们数量较少，不同卖菜卖水果之流，呜呜泱泱满大街都是。因其稀少，就让我觉得有点侠客的江湖气，当然，这只是自己的一种向往罢了。二来呢，是因为他们出现的几率实在不频繁，甚至都至于要引起人的一点期盼了。因为不照常出现，自然不能接受人的挥手致意，来到你面前，也没有固定的歇脚场所，让人可以循着一条路去找他。要见他，除了自己在“吃”上要有极大缘分外，天时跟地利两方面，也必须要占到一些优势，下雨的时候肯定是不会出门的，路不好走不好说，豆花又是个见不得雨水的东西，淋了雨就没有那种鲜香与爽口。这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不由得人不对他产生一点特殊的想念了，当然，这想念要产生，还得基于“爱吃”这样一个前提。

　　像我，就是很爱这种爽口的小吃的，并且无论怎样吃，似乎都吃不厌。我以为这都是小时候没吃够的缘故，才让现在的自己对它有着如此的厚爱。

　　关乎儿时的记忆里，还清晰留有打豆腐的印象。年关农家人四件大事——杀年猪、刷扬尘、做年糕、打豆腐，它是明明白白占到一席之地的。与杀年猪、做年糕一样，打豆腐也适合一大家人一起协作，倒不是说它有多复杂的工序，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单单只因为打豆腐这样一项工作里，其中极重要的一环便是“吃豆花”，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农家人实在，加之过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因此，在磨豆浆、煮豆浆、烧石膏、舀豆渣这几个环节里，需要参与的很少，老人、孩子或看电视或帮忙烧火，很悠闲，但一到豆花出锅的时候，便都行动起来，又以小孩为甚，拿碗的拿碗，找糖的找糖，一一候着，等着热热的豆花盛到自己碗里，扯开喉咙大吃，直到腹满肚圆，打出的饱嗝中都携着一股豆花味方才罢休。老人们也很爱吃这种不太费牙的东西，但或许是因为年纪大的缘故，不爱往里面放糖或辣子，但一碗素豆花，他们也能吃得津津有味，或许年岁的增长，更加让他们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哲理吧？

　　小时候家里姊妹多，逢打豆腐的时候，伯父家的几位堂兄也照常过来帮忙，所以记忆里母亲似乎并没有让我放开肚皮吃，大概是因为人实在是多而豆花少，尽兴去吃的话，剩不下多余的豆花做成豆腐，但更多的恐怕是担心我吃坏肚子，或者是怕我晚上吃太饱，第二天吃新鲜豆腐时候没有胃口，所以强制性地要求我预留一点空间给第二天的大餐，因为打豆腐打豆腐，最终还是要落在豆腐上，豆花一类，且只能当一道开胃的甜点的。

　　但也就是因为父母深深的爱，没有让我吃厌豆花这个东西，到现在20多岁年纪，还能对这儿时的吃食保有新鲜感，并且觉得意犹未尽。所以，我是极关注豆花侠们的动静的。好在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飘逸，总是见首不见尾的，对顾客的热爱战胜了对遭罚款的担忧，车上都装有小小的喇叭，终日播放着事先录好的吆喝：豆花——豆花，街街巷巷，沟沟坎坎，只要走得了车，都会过去。极轻巧极别致的小车收拾得干干净净，圆圆的两个木桶，大小规模有如藏酒的酒桶，上面仔仔细细覆盖着遮雨挡尘的桶盖和油纸，油纸上齐齐整整摆放着些盆盆罐罐，有切得均匀细致的榨菜，也有炸得金黄香脆的黄豆，有剁得烂碎的葱花和调理得喷香的辣椒油，也有装得满满当当的陈醋跟糖稀，桶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白底黑字，分明写着“酸辣甜”三个大字，那是提醒顾客，小处所贩卖豆花，有三种口味可供选择。价格也不贵，三元一份，配菜任选，调料随意，同他商量好，他便按照要求，仔仔细细搭配好，盛到一个底窄口阔的纸碗里，有抽出一支小勺子，翻转过来，小心放在碗边边上，脸上带着极热情极真挚的微笑，双手递给你，嘴中和和气气说到：您拿好！

　　付了钱把他，他还会笑着同你招呼，慢走，慢走。

　　真是极平易近人的大侠。

　　做完一笔生意，他们就骑上车，往另外的方向骑去，速度虽不见很快，但路似乎也并不是太长，或许碗里的豆花刚吃一口，他们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声声吆喝，越过重重屋檐，清晰闪进人的耳朵里。

　　那平实单调的电子叫卖声，仿佛就在不远的街角，也仿佛在遥远的远方，像在今天，也如同在久远的昨日。

　　豆花——豆花——

　　豆花呵！

　　绍楠

　2012年3月，于文脉巷